雖然説不同種類與題材都是電視劇大花園中不可或缺的奇葩,但現實題材電視劇無疑是所有題材類型中最具時代特徵、社會特色和精神號召力、感染力的。它們在時代精神和時代品格上的影響力和引導力,似乎怎麼強調都不為過。
好的現實題材電視劇會發揮記錄時代、激勵並温暖人心以及引導人們向善向上的功能和作用,剛剛收官的熱播劇《父輩的榮耀》就可謂這樣的一部劇集。
該劇以“三道溝”林業工人顧長山“拼拼湊湊”的一家子的生活經歷為主線,講述從1997年開始的20餘年間林場工人職業職責與生活境遇的變化,展現他們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折射生活和時代的變遷,呼應“青山綠水就是金山銀山”的時代訴求,用真情實感感染着屏幕前的觀眾,凸顯了現實題材電視劇巨大的魅力,為我們帶來不少製作上的啓示。
以戲劇真實書寫一代人的命運
《父輩的榮耀》聚焦了以往電視劇中甚少呈現的林場工人這一羣體,這是選題上很特別的一點。然而如何將其呈現在屏幕上,也頗具挑戰。更特別的是,該劇呈現林業工人這一羣體的命運與時代變遷的交織,但卻很少書寫刻畫這一職業本身,而是通過顧長山一家三代人的生活命運與抉擇,在家的敍述中融入國的命題,形成了家國巧妙的合一同構。於是在家庭成員的增與減中,見國家對林場政策的轉與變,在家庭成員的喜怒哀樂中,見中國林業的變化發展,用一個個生活化的細節呈現了一代人的生活史。
1997年,第二代林業工人顧長山與那存花,他們的兒子兆喜,存花與前夫所生的兒子兆成,還有顧長山一輩子未婚育的師父生活在一起。長山主外,存花主內,兆成內向懂事,兆喜外向淘氣,師父智慧善解人意,如果不是意外的發生,這一家人或者就按照正常生老病死的人生軌跡向前推進了。轉折發生在因為要減少樹木砍伐、縮減上山工人數目的指令頒佈之後,進山伐木的陳尚友被林木壓死,其妻小萍去南方闖蕩,獨自留下備戰高考的兒子陳興傑成為顧家第一個養子。顧家收養的第二個養女梁鳳勤是長山的工友兼鄰居馬曉雲和梁富寬的二女兒,第三個養子是“殺人犯”劉玉良的兒子劉自強。於是一家五口變為一家八口,隨着子女們的成長,子輩與父輩間的故事,就隨着國家對於林業的改革、治理和建設中緩緩鋪陳開來。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父輩的榮耀》將歷史與時代點滴涓細融於細節的真實呈現。陳興傑成為養子的直接因由,映射了林業政策的調整和南方的大發展;而梁鳳勤成為養子的直接因由,則折射了當年的計劃生育政策;林場的改革中的停薪留職、下崗及再就業等,都通過庸常生活平淡底色上帶有一些幽默色彩的故事,呈現在觀眾面前。
真實自然是現實題材電視劇必不可少的核心,然而戲劇的真實不是記錄的真實,這種脱離苦難敍事,在平淡平凡生活中呈現歷史和人物的命運變遷,卻讓觀眾收穫了難得的感動。
以真摯情感感染屏幕前的觀眾
《父輩的榮耀》之所以能夠以平淡——可能還略顯平凡——的故事,收穫如此多的感動,除了故事的製作用心、場景與歷史在還原與呈現上的真實外,情感表達的動人是更為重要的原因。成功的現實題材電視劇,尤其是有一定時間跨度的年代劇,需要在創作中讓故事符合歷史和現實,而優秀的現實題材電視劇則能通過故事調動觀眾的情感體驗,讓電視劇的情感表達和觀眾的情感接受同頻共振。
這首先表現在情感敍事的真摯。《父輩的榮耀》給觀眾呈現的是一個非典型的家,在這個家中大多數人沒有血緣關係,但卻有着勝似血緣關係的濃濃親情。這種樸實而單純的情感,難能可貴的同時,因為稀缺又極度特別。為讓這一特別的故事在敍事邏輯和情感上都更好地抵達觀眾,電視劇對每一個情節的處理上都在故事和情感間尋到一個平衡,既不拔高故事,又能體現電視劇所要表達的父輩的精神氣質。比如顧家連續收養了兩個孩子,當收養第三個孩子的時候,面臨生活的捉襟見肘,那存花的反對和抗議但最後又妥協的轉變過程,就使故事邏輯上更加通暢立體,更加可信。
其次是情感表達的真實。《父輩的榮耀》可謂小人物的羣像戲,難得的是劇中的每個演員都用生活化可感可觸的表演,加持電視劇對觀眾情感的調動。那存花的扮演者劉琳和馬曉雲的扮演者葛珊珊尤其值得稱道。那存花善良和付出很符合大眾對賢妻良母的認知,然而普羅的賢妻良母的塑造卻也容易陷入俗套,劉琳把那存花善良、堅韌、有主心骨但也有着小人物的侷限性的一面在表演中完美地進行了呈現。長山心臟患病需要10餘萬元換支架,在醫院見到從外地趕回的興傑,劉琳先是站起一聲哭訴,得到興傑安慰,立即收聲,就把那存花對病人焦慮、對金錢焦急以及對問題可能解決的安心的複雜情緒表現得恰到好處。而葛珊珊把馬曉雲性格的潑辣、精明算計中又帶着粗糙的温柔和善良表現得淋漓盡致。這些貫穿在劇中幾乎每個角色的出色表演,無疑極大地助力了故事的情感表達。
最後是情感認同的真切。符合邏輯的情感敍事與真摯可感的演員表演,最終服務於觀眾對劇中人物的情感認同,三者間是相輔相成、彼此遞進、互為因果的關係。而對於現實主義題材電視劇創作而言,達成觀眾對於人物塑造情感上的認同乃至共情,則是其發揮功能的重要前提,而這也基本可以作為檢驗現實主義題材電視劇成功與否的標準。《父輩的榮耀》通過編劇的劇本、演員的表演和導演整體的調動,使一眾小人物善良堅韌通透樸素以及他們的短板和缺陷,在林業改革、整治和建設的大歷史背景中得以成立,並獲得觀眾的認同和認可,同時帶給觀眾向上向善的力量。
以現實力量提升電視劇的品格
刻畫現實,藴藉社會心靈,引領時代精神,應是現實題材電視劇的品格追求。《父輩的榮耀》從劇情來看,並不是通過子代的視角與追憶父輩,也不是通過子代與父輩的對比,來凸顯或褒貶某一代,因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和責任,這是歷史的命定也是社會發展的必然。該劇通過刻畫和描寫20多年間,歷史橫流中社會和國家的滄桑鉅變下父輩的生命史和生活史,來書寫一代林業工人們榮耀的平民史詩。父輩雖然老去,但他們奉獻、善良、堅韌等的品格和精神遺產應被子代承繼和發揚。電視劇通過温暖人心的故事敍述和人物塑造,讓人信服這種精神傳承的可能及必然。
不過,該劇在現實主義的創作和把握上也並非沒有缺憾。比如,在題材及歷史發掘的深度及深刻性上,還有較大的提升空間。電視劇討巧地利用了東北人特有的粗糲和幽默刻意地消解了現實生活中的很多愁苦,以及改革過程中的陣痛。因而雖然林業改革只是一個很小的橫切面,但20多年的故事還是缺乏了東北地區及中國發展的縱深,帶來的結果是感動和温暖有餘,反思與反省不足。還比如,兩代演員的演技及對角色的理解上還存在着差距。整體而言,全劇演員的表演都值得肯定,尤其是父輩們和子代兒童期的表演尤其精彩到位。但如果要對比的話,子代們成年後的表演還是多少影響了劇集的觀感。陳興傑的扮演者張晚意可能是為了要表現人物性格中疏離自尊又有些敏感和機智的特徵,從頭到尾一直在臉上帶着似有似無的笑容,眼神缺乏靈動和感情,常常讓人出戏。鑑於陳興傑這個角色在全劇中的分量,演員在表演上的不足尤其令人遺憾。再比如,和很多以代際為跨度的劇集一樣,《父輩的榮耀》也出現了後半部分在藝術水準上明顯不如前半部分的情況,缺少細節和故事,流於概念以至於有匆匆收尾之感,因而説服力和現實的感染力都弱了許多。
然而瑕不掩瑜,《父輩的榮耀》生動地註解了國家政策的變遷以及對生態環保可持續發展的探求。觀眾在被故事感動、在被人物温暖的過程中,能更好地看待過去、現在和未來,更好地理解個人、社會與國家的關係,而這或者就是現實題材電視功之所在。
作者:呂鵬(上海社科院新聞所研究員,影視文化與視聽傳播研究中心主任)
編輯:範昕
責任編輯:邵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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