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邊小攤上新苞谷十塊錢四個、十塊錢五個的吆喝聲提醒着我,又到了吃新苞谷的時候。有時間也會買上兩個回去,煮熟了和家人一起吃,總感覺和小時候吃的苞谷短了些味道。
那些年,一到暑假,比我大四歲的三哥就會來家裏接姐姐和我回老家玩。他每次來都是説要我們回去吃苞谷,歡天喜地的跟着他回去。那些年,吃苞谷就是我們童年的另一個名字。
苞谷鬚子一天天長老了,從嫩黃色到深褐色,我們兄弟姐妹幾乎天天到苞谷田裏去廝,着急着婆婆怎麼還不讓吃。終於,那天婆婆吃了中飯挎着簍子往後面田裏去了,我們忙着呼前趕後的去跟着搬苞谷。
搬苞谷的時候婆婆不讓我們動手,葉子毛茸茸的,還有一些小飛蟲在田裏飛來飛去,趕都趕不贏,身上一會兒就胡燥起來,裝了小半簍,哥哥就提着簍兒往屋裏跑,我們樂顛顛兒地跟在後面。裹了小腳的婆婆急的在後面喊:猴兒們慢點,躂倒了!哪顧得上這麼多。
火籠屋裏苞谷衣撕了一地,細柴末末火堆上橫七豎八躺了一片苞谷,哥哥拿着火鉗忙着翻,我們嚥着口水眼巴巴望着,不一會兒,一排排小牙齒般的苞穀米被烤得咧開了嘴。苞谷烤出來了,在地上轉着敲幾下,把柴灰抖掉,嚯,好燙,先一個人分半個,找一截幹細柴棍插進苞谷芯,每個人舉根苞谷坨,靠着門邊、坐在門口漿石坎兒上,幾口啃下去,沒吃出味道,就是一個燙。
用石磨把苞谷磨成漿,放在大木盆裏,過兩天就會有一股酸味出來。新鮮的酸苞谷漿煮熟,添在大碗裏,熱氣裏摻着苞谷清香和一股子酸味。這酸漿糊糊兒我不喜歡吃,卻喜歡聞那股瀰漫在空中的淡淡的酸香氣。
酸好了的漿摻點麥面和成團,包上熟的土廣椒炒茄子、豇豆末末、要麼是炒鹽菜,捏成大餃子一般,用桐樹葉子、還可以用劃成一小塊一小塊的芭蕉葉子包起來,放在火塘裏慢慢烤,葉子上的水份烤乾了、葉子烤黃了、香氣飄出來了,用火鉗夾下來,在地上板幾下,太燙,兩個手換着拿,吹幾口氣,剝開葉子,一口咬下去,外面一層有點焦,裏面是粑糯的,混着菜香,一絲油氣潤過米漿粑粑,熱熱的、香香的、辣辣的,連吃兩個才肯放手。
再過幾天,苞谷大熟了,就要下田都搬回來,哥哥們背上揹簍上坡裏,我們在曬場把揹回來的苞谷衣扒掉,那天幾,門口堆的滿滿的苞谷,走路也要繞着。幹了的苞穀米掰下來,再放在太陽底下曬個乾透透的,裝進蛇皮口袋,放在蔭涼去處。
那些年,苞谷是我們一大家人的重要口糧,平常都是用打的碎碎的苞穀米摻上一些大米煮飯,只有在過年那幾天和家裏來了稀客的時候,才會煮幾頓大米飯。
苞米的做法可多了, 磨的粉碎的玉米麪,摻上紅辣椒、芋頭絲絲,鋪進罈子裏,再用洗乾淨曬乾了的苞谷衣塞緊,封上口,罈子沿摻上水,放在蔭涼處一個月左右,榨廣椒就做出來了,炒上一碗,可以下兩碗飯。
新鮮榨廣椒放大鍋裏、添上水,煮的稠稠的,再丟上一些切的細細的南瓜尖,添到大土缽子裏,舀一點攪在飯裏,酸酸的、辣椒的、燙燙的,喝的滿頭大汗。
三哥還曾經用煮熟的苞穀米飯做米酒,已經不記得那米酒什麼味道了,想來應該沒有糯米酒好。但是卻常常懷念那裝在吊鍋裏,放在灶屋角落裏的苞穀米酒的香味兒。
磨的細細的苞谷面,打成米粒大小的苞谷稞,熬粥、煮飯、蒸饃饃,大甄子蒸出來的面面飯……那些年,苞谷和我們的日子一路相伴。
後來,我們都在外面工作了、成家了,回老家的次數也少了,碰上吃新鮮苞谷的節氣就更少了。
幾年前,大伯過世,一大家人把他送上山回來,親戚團轉坐在曬場聊天,大哥悄悄問我和最小的妹妹想吃烤苞谷不,有這好事?我們忙跟着他來到火籠屋,大嫂已經把幾根嫩苞谷架在火上了,好多年沒有吃到新鮮的烤苞谷了,我們像小時候一樣,守着火籠等着它慢慢焦黃、香氣瀰漫開來。烤好了拿在手上,聞聞、看看,捨不得馬上吃。靈機一動,拿出去炫耀下再吃。大嫂在後面笑:別吃不到嘴哦!仗着外面的親戚多半是跟前的,也不會稀罕,放心地走出去。還沒幾步,幺爹老遠看到我手裏的烤苞谷,快走過來,笑盈盈地、不容商量地把手伸出來……
折回到火籠屋,大哥笑着問我烤苞谷好吃嗎?大嫂説大哥知道這苞谷我吃不到嘴,早就又烤上了一個,呵呵,終於又吃到了久違的烤苞谷頭兒。
現在,每年新苞谷下來的時候,住在老家的小哥、小嫂子都會做上漿粑饃、酸漿糊糊發在家人微信羣裏,把我們一個二個勾的嘴饞心癢的。小嫂子總説都回來吃,管夠,小哥還不知道在哪兒尋了個吊鍋,説都回來了做吊鍋燜苞穀米飯吃。
那抹苞谷清香,彌散在我們一起走過的時光裏、停留在舌底、也住在我們的心頭,無論何時打開記憶的閘門,定會隨風悠悠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