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第39屆香港金像獎依舊沒有激起水花。
2003年那場非典沒有讓第22屆金像獎典禮延期舉行,2020年的新冠疫情也沒有讓金像獎推遲太久,儘管在疫情之下,包括韓國大鐘獎、戛納電影節在內的多個國際電影活動都被迫推遲、甚至取消。
但金像獎仍在堅持,原定於4月19日舉行的典禮僅僅推遲17天,原本動用了400名工作人員的典禮取消,出現在線上畫面裏的只有爾冬升一個人。
後來,斯琴高娃接受採訪時説:“那時候我還是八一廠的演員,是夏夢邀請我去演這部戲。作為大陸的演員,能夠在香港得到肯定,真的是件很喜悦的事情。”
頒獎禮上,夏夢代替演員領了獎,後來又經嚴浩導演的手,在北京把獎盃送給了斯琴高娃。
內地女演員再度獲得金像獎影后是在20年後——被章子怡收入囊中。
章子怡早在2001年便憑藉《卧虎藏龍》裏自由不羈的玉嬌龍一角提名影后,與她一同出現在候選名單上的是同班同學秦海璐,兩位內地女演員一同角逐影后,這在金像獎歷史上堪稱史無前例。
李安選章子怡出演“玉嬌龍”不外乎一種賭博,章子怡有舞蹈功底,卻毫無武打經驗。
要想成就戲,唯有用拼命去換。
拍竹林上與周潤發舞於竹尖上的對打戲份時,演員吊威亞用的是工程用的大吊機,人離地面近五六層樓的高度,竹林瀕臨河谷,高度也因而加倍。拍竹林戲份的兩週時間裏,章子怡沒下過地,一天吊五六個小時,幾乎全部由她親自完成。
有一場戲是章子怡被周潤發從竹尖上踹下,頭朝下栽入竹林。章子怡整個人倒吊着,腳上綁鋼絲,演這場戲,演員不僅要冒着被劃傷的危險,穿過層層竹葉,還要兼顧表演做驚嚇的表情,直到快碰到地面時,才會被工作人員拉住。恰逢這一次,章子怡媽媽來探班,媽媽既驚嚇又心疼。
章子怡前期不過做了兩個月的動作訓練,可呈現在熒屏上的打戲效果卻行雲流水,身手敏捷,動作幹練又不失力度,章子怡的拼成就了玉嬌龍,也成就了她自己。
李安後來在傳記中寫道,“當初我選角時,選的就是老中青三代的武俠皇后。六十年代的鄭佩佩,八九十年代的楊紫瓊,當然我心裏希望章子怡也成為新一代的武俠皇后,我期望她是第三代。”
章子怡沒有成為第三代武俠皇后,但她成為了兩屆金像獎的影后。2005年,章子怡再度憑藉《2046》獲得提名,歷經三次提名,終於奪得桂冠。
金像獎獲獎名單裏,香港年輕演員集體失蹤。惠英紅、劉嘉玲、葉德嫺、毛舜筠,都是香港影壇的老戲骨。
中堅力量也在後退。楊千嬅上一部封后之作《春嬌與志明》距離現在已經九年,張柏芝復出後便踏進了爛片的沼澤裏,事業停滯不前;阿sa在小眾文藝片和小成本、小製作的港片電影裏周旋。
王晶曾説過這樣一句話:“香港最近十年沒有出一個女演員是票房賣座的。”等待她們的,彷彿是惡循環——沒有角色,就沒有票房;票房沒有説服力,角色自然也不會找上門來。
04
合拍片一定程度上救了香港電影,也激活了內地市場。
近十年的內地電影市場裏,許多新記錄背後都有香港影人的身影:周星馳的《西遊降魔篇》拿下2013年度華語票房冠軍,2016年,許誠毅的《捉妖記》成為歷史上首部票房20億 的華語電影;同年,周星馳的《美人魚》不僅創下了華語影史最快破十億的紀錄,還將內地電影市場帶入了單片30億時代。
星女郎從朱茵、張敏、張柏芝變成了黃聖依、張雨綺、林允,不論是表演還是內容素材,電影中香港的痕跡都在變弱。
被一同“稀釋”的還有香港本土市場。在10年代的高速發展期,香港電影的本土市場遠遠沒有內地樂觀,反而進一步萎縮。
數據顯示,2010年香港電影年產量55部,其中純港產片數量25部,合拍片數量30部。其中,合拍片票房達到2.03億港元,遠超純港片的0.92億港元。
合拍片以外,近幾年香港電影的年度票房總榜也被好萊塢大片壟斷。2017年,香港電影前十排行榜不見華語電影,本土電影的市場份額相比前一年下降了13%,最靠前的本土電影《春嬌與志明》,也僅僅排在了第17位。
最晚北上拍合拍片的陳可辛説過:“我不會堅持拍香港電影,只會拍更好的電影,生存是最重要的,因為你要站在擂台上,所以一路要去適應和變化。”
但金像獎顯然沒能跟上時代變化的腳步。“影帝”獎項成了香港電影最後的遮羞布——金像獎的影帝得主幾乎全是香港演員。唯一一位奪得影帝的內地男演員是李連杰。
然而,即使是香港男性演員,青黃不接已成了難以修飾的既定事實。
影帝的年齡不會説謊。90年代,梁朝偉、黃秋生在33歲時摘得首個影帝,張國榮是35歲。
世紀初的10年代,前十年,這項數字已經明顯上浮:周星馳40歲;張家輝42歲;劉青雲43歲。而最近十年,數字又變成了林家棟50歲,郭富城51歲,太保70歲。
圍繞金像獎,“越辦越窄”的爭議愈發強烈。自設城牆,彷彿是它最後的尷尬與倔強。
2011年“港片已死”的言論,頻頻見諸媒體。陳嘉上站出來為金像獎發聲:“因為我們是為香港電影打拼的,如果沒有香港電影,金像獎也就沒有意義了。如果説香港電影在走下坡路,那麼金像獎就是如實反映香港電影現狀,並繼續為香港電影打拼。”
香港電影人從未停止掙扎,他們自救過。
“可能從此以後,我很難再走上這個舞台了。”2012年,許鞍華憑《桃姐》拿到最佳導演後,將這句話放到了金像獎舞台上。
這般説辭,可能是出於謙遜,也可能是出於電影環境不景氣而生出的悲觀。
許鞍華曾為拉投資犯愁。
她一直喜歡拍那種“透明得可以接觸到生活的戲”。2008年,許鞍華拿到劇本《天水圍的夜與霧》,這是一部根據香港天水圍地區真實兇殺案改編的劇本,這是她最想拍的一部片子,單是準備就耗了四年。
這樣一部片子,卻因找不到電影投資商而暫停。由於故事受制於香港本土,很難向外找到投資,而香港本地市場太小,投資人最多給300萬。
進退兩難中,王晶伸出援手。他先是耐心地聽許鞍華把和天水圍有關的《天水圍的日與夜》劇本講完,不問其他,很痛快地投資120萬,然後又投了700萬給許鞍華拍《天水圍的夜與霧》。
最後,許鞍華以120萬元的小製作《天水圍的日與夜》擊敗了耗資3億元的《赤壁》,在金像獎上又斬獲了四座獎盃。但從投資人來講,這部電影不過是收回成本而已。
即便如此,王晶還是連投了許鞍華三部電影。
而許鞍華在2012年金像獎提及的那場道別也沒有成真,2015年和2018年,她兩次憑藉《黃金時代》和《明月幾時有》站上了金像獎舞台,儘管這兩部片子的水準頗受爭議,而後者也頗有藝術讓位於政治之嫌。
妥協,是香港電影的無奈,也是香港影人的出路。
金像獎獎盃曾改過五版設計,從第一屆到第五屆,每一屆設計都不同。直到1990年,金像獎獎盃先後十易其稿,才決定採用梁銓大師設計的手持星球、身圍膠片、姿態舒展的女神造型。這一造型是臨摹自香港小姐鄭文雅,獎盃最後被命名為《星光榮耀》,並使用至三十年後的今天。
而用“星光”來形容香港電影也再合適不過,它濃烈性感、又耀眼璀璨,彷彿燃盡了未來般為自己加持魅力,儘管這璀璨過於短暫。
好在,它曾做到了極致,也不曾留有遺憾,如今星光又化作夕陽,或許,令人出其不意的,香港影人和香港電影還會出現在下一個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