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未央》:有些疼痛就留在過去吧
《八月未央》海報
但《七月與安生》帶來了驚喜,在原本有些矯飾的文本上,大刀闊斧地改出更深刻人性主題和更具類型電影觀影快感的形式;《八月未央》則更像一部不倫不類的彆扭作品,一方面想要儘可能貼近原著保留言語風格和無論主幹還是支線的情節,另一方面又試圖去掉原本小説裏更“不健康”的那些富有攻擊性和衝擊力的極端個體情感體驗,加上演員並不出彩的表面化、套路化的詮釋,這部電影無論如何難逃“爛片”的宿命。
鍾楚曦飾演未央
鑑於硬傷太多幾乎就全程不合理,根本吐不過來。作為一個曾經的安妮寶貝讀者,決定拙劣效法她的筆觸,寫一段劇情簡介,供各位看官參考作為致敬——那個叫未央的女子,有着精緻雋逸的臉龐,習慣用面無表情掩飾內心糾纏不清的疼痛。
她遇見喬,是宿命。喬有着燦爛到凜冽的笑容,和美到能刺傷她的容顏。
譚松韻飾演小喬
喬讓未央想到母親,那個總穿着旗袍,説着愛她,又愛得她遍體鱗傷的女子,她們有一模一樣的臉龐,讓她留戀而恐懼。於是從遇見的那一刻起,她們彼此互為劫難。
而喬的男朋友朝顏是另一場在劫難逃。只一眼,他的世界就在那個初見她的雨夜崩塌。
他們是彼此的鏡子,映照出孤寂的靈魂,糾結纏繞,欲語還休。
喬説,我愛了他十年。喬説,我們馬上就要結婚。喬説,我要給他生一堆孩子。
未央記得這些話,但她無法拒絕。朝顏的愛是藥,是燈塔,是黑暗中升騰起火光。又是一個雨夜,他們相擁取暖,彼此交付,一夜纏綿。
朝顏要離開喬,這足以讓喬崩潰。面對朝顏的表白,未央拒絕,她不願傷害喬,她答應喬陪她離開這個傷心的城市。
喬是敏鋭的女子,在相互依存的幻覺之中洞察殘忍的真相。無路可退,無能為力。她以最決絕的方式離開。
浴室。緊鎖的門。浴缸裏的水涼透,帶走年輕女子血液的温度。她穿着最愛的雪紡連衣裙,她曾經笑靨如花。
未央再一次“殺”死了她生命中最愛的女人。
幾個月後,她在異國他鄉接到朝顏的電話,告知一個生命的逝去,沒有坦白另一個生命的到來。她的孩子叫小喬。
她説有些愛一旦付出就罪孽深重。她愛他。已與他無關。
羅晉飾演朝顏
好了,説白了,還是兩女一男的狗血三角戀故事,中間摻雜了借書、醉酒、車禍、懷孕等一系列必備情節。當年安妮寶貝用類似的人物關係,一遍遍復刻在不同的文本里,取得屢試不爽的成功。大家買賬的與其説是故事情節,不如説是字裏行間某種獨特的氣味。
這個在21世紀初橫空出世的初代網絡作家,在當時給出了過往中國文學作品中少見的極致直面個體內心的孤獨和陰暗面的書寫,那種極為內向自戀的表達,配合上漂泊、孤獨、宿命等主題,在城市化進程中,正中一個特殊時間段人羣的審美偏好。
在這種暗黑疼痛風的指引下,小説的內核其實更極致私人化,也更具衝擊力——未央的母親因為被男人傷害,轉而成為未央童年時代的加害者。未央主動“殺死”母親以求自保,也帶着這份對男性的敵意,更刻意地拆散喬和朝顏。她更為主動地介入好朋友與她的戀人之間,以自身為誘餌去證明男人的不可靠,以踐行她對喬的“愛”,也試圖彌補自己對於母親的某種遺憾。
《八月未央》劇照
但這樣“三觀不正”的偏執在電影裏被弱化,鍾楚曦飾演的未央和羅晉飾演的朝顏相識於彼此知曉對方身份之前。成就了一場平庸的情不自禁又陰差陽錯的愛戀,錯的時間遇到對的人,孤男寡女沒能剋制住荷爾蒙的湧動。而另一個在感情裏太過天真的女子無法承受這場背叛而自殺,幾乎像一個讓女主為愛而愛、為傷而傷的“工具人”。
另一方面,如果對照小説文本,可以看出導演大概真的是想竭力保留原著的味道,大量的台詞和內心獨白的敍述都能夠從文本里找到出處,幾乎是原句照搬,但這樣的語感又與電影語言相割裂。
小説的言語氣質陰冷,而電影的畫面色調是暖黃。和另一部把鍾楚曦拍得絕美的電影《蕎麥瘋長》,幾乎是同款濾鏡濾出的濃烈色彩,並沒能外化出更濃烈的情緒而只是加重了矯飾的空洞。
女子之間惺惺相惜的情感,被粗淺表演為單一重複的陽光下的傻笑,和把頭靠在對方肩上這樣浮於表面的套路舉動;人物內心的傷痕,也只是被以一種低配恐怖片的方式,拍攝成令人出戏的拙劣閃回和表情包式的驚恐反打。
《八月未央》劇照
鍾楚曦的美,是能讓人稍稍忽略一部分劇情的雷感的,這張臉太能打,無論是面無表情的裝冷峻,還是略微過頭的崩壞,竟然讓人繼《蕎麥瘋長》後又一次感嘆顏值過硬真的是能扛住劇情的硬傷;羅晉的演技倒是驚喜的,在這個設定裏,他恰到好處地展現出一個渣男的軟弱和深情。相比之下,譚松韻在這樣的一個故事裏,照着最順拐的套路,演了一個真正的傻白甜,外加客串了一個滿臉甜膩膠原蛋白裝奶兇家暴鍾楚曦的媽。當然這不是苛責演員,最大的問題還是出在導演選角和劇本的設計上。
《八月未央》劇照
一個值得注意的點是,電影片頭的龍標是2019年的256號,説明是部已經壓了兩年的片子。開機時間是2018年,項目公佈時的導演是日本著名愛情片大導行定勳。這大概能夠解釋為什麼未央在片中明明是一個“不愛説話”的設定,卻專門跑去報班學日語。
到上映的時候,行定勳已經退出,導演只剩中國導演李凱的名字。這位導演的履歷裏參與過一些大導演不錯的項目,比如《卧虎藏龍》《立春》,但獨立執導的作品豆瓣始至終保持1到2.5星的水準,類型橫跨恐怖、喜劇、科幻、懸疑,這樣看來,《八月未央》也頗有這位導演“集大成”之作的風範。
在多年前的一段採訪中,可以發現,早在2007年的時候,導演就以電影劇本《八月未央》獲得最佳項目優勝獎,獲得了一萬元的獎金和100萬元的拍攝資金。可以説,這是一個“十年磨一劍”的項目。
時光流轉,安妮寶貝早已改名慶山,曾經風靡一時的疼痛青春文學和那種頹靡小資的都市讀物,都已經成了不合時宜也不值得懷念的土掉渣非主流審美缺陷。新成長的年輕人看這狗血淋漓又三觀奇絕的電影,大概只能原地血槽爆棚。畢竟脱離風格化的文本語境,單就情節而言,全是拿大白話翻譯一下就能讓人白眼翻上天的騷操作。而曾經安妮寶貝小説的粉絲們,已經人到中年,更不會買這筆改編不倫不類、搬弄空洞情節、又毫無情懷可言的賬。
IP大熱的前些年裏,安妮寶貝作為曾經最暢銷的作家,作品版權盡數售出,除了《七月與安生》這樣只取外殼人物關係而灌注自身才情和思考的聰明改編之外,其他諸如劇版《八月未央》、劇版《彼岸花》都相繼撲街,之後還有《告別薇安》在來的路上,看卡司已經糊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其實也並不止安妮寶貝,還包括同時代的一批青春疼痛文學IP的影視化改編,這些年裏無論多華麗的主創陣容,都幾乎無一例外沒有逃脱“爛片”命運。
如果這部電影版《八月未央》導演想要傳達的主題可以提煉為“宿命”,那麼奉勸一句後來者們,那些原本就空洞無物追求疼痛感的青春文學糟粕改編會爛掉,這也是宿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