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藝謀執導的電影《懸崖之上》上映後,一段秦海璐的無聲哭戲在社交媒體廣泛傳播,她飾演的特工王鬱,在得知愛人被捕後,躲在衞生間,咬牙抽泣,無聲哽咽,那發自內心的悲痛,讓人莫名揪心。
人物攝影/新京報記者 郭延冰
這場戲沒有過多的技巧和設計。秦海璐説,自己是比較笨的演員,就是憑藉本真。片中的特工沒有被塑造成“邦德”,更像是現實生活中的人,有着複雜的情感,這更貼近她的表演理念。
工作中的秦海璐,愛較真,在處理工作問題時從不拐彎抹角,“大家都是為了工作來的,為什麼不能把解決工作中的問題放在第一位,而是要把考慮個人感受放在第一位呢?這不是本末倒置嗎?我覺得大家誰都別廢話,我也喜歡直來直往的”。她經常跟導演説的一句話就是,“導演您直接説”。
追車那場戲拍了半個月,躺了三天
對秦海璐來説,《懸崖之上》不像其他作品,可以讓她在拍攝前為了角色去體驗生活。她飾演的王鬱是一名特工,找不到參照物去借鑑,只能翻閲一些文檔史料,但很多真正搞隱蔽戰線的特工做的工作和經歷的危險都沒有被史冊記錄。電影開篇寫道:“據不完全統計,近代以來中國已有約2000萬名烈士為國捐軀,其中有名有姓的只有196萬名”。所以,她更多的是憑體悟進入角色。
最開始接到劇本時,王鬱只有文戲。但試妝時,負責動作指導的韓國導演鄭鬥洪説,要給角色加一些動作戲。他給秦海璐看了動作組拍的試拍片,有槍戰戲,有雪地飆車戲,秦海璐心頭一緊,“我的媽啊!就是‘邦女郎’啊”。
動作戲一直以來都是她不太願意給大家展示的部分,從影二十年來秦海璐從沒拍過動作戲,最多就是在電梯裏撞來撞去的一些簡單動作,沒有這種有招式的。但秦海璐又覺得,能把第一次拍動作片的經歷奉獻給張藝謀導演,也是值得的。
自小學習京劇,刀馬旦出身,翻跟頭、練把式,一身童子功的秦海璐這次“算是把二十年前的老底都搬出來了”。但這也正是其之前不願意拍動作戲的原因,小時候訓練,翻跟頭講的是空中概念,騰空的那一刻,或者在做一些危險性動作的時候,注意力是非常專注的,要調配身體每個部分讓自己不受傷,保護自己的時候,就顧不了其他事情了。但拍戲很容易分散精力,受傷概率增加。
秦海璐為《懸崖之上》貢獻了自己從影二十年來的首場動作戲,而這場戲足足拍了半個月。
那場汽車追逐的夜戲拍了半個月,秦海璐拍完就從大同帶着一身傷回到了北京,疫情原因需要隔離,“我都是挪進賓館的,在牀上躺了三天,半邊身子包括後背全是淤青,一動就疼”。
其實,這場打戲,動作指導本來安排了12個特務,秦海璐跟導演商量,説這是非常現實主義題材的戲,對方12個人,也都不是菜鳥,自己怎麼可能活下來。導演就減掉了一半,只剩下6個人。朱亞文飾演的特工楚良幫她解決了兩個,秦海璐一個人打四個,最後仍負了重傷。這也是為什麼片尾她站在雪地裏一動不動的原因,因為王鬱的一條腿廢了。
《懸崖之上》片尾,秦海璐飾演的王鬱站在雪地裏等待自己的兩個孩子。
秦海璐特別看重電影展現出來的真實感,每拍完一個鏡頭,造型指導就會對人物的受傷程度做一些修正,“你會發現戲裏的王鬱並不漂亮,就算在菜市場跟人打個架也是很狼狽的,就更別説這是真正的殊死搏鬥”,秦海璐説,這才是真實的諜戰片。
廁所哭戲,特意讓自己“腫”起來
劇本里,王鬱的第一句台詞是“活着的,去找孩子”。這也是秦海璐接這部戲的一個重要原因。以往她看到的諜戰片,主人公大多是無所不能的英雄,沒有太多情感表達,但當她讀到劇本中這句台詞時,覺得這個角色是一個人,而不是神,“她是妻子,是母親,是戰友,人物很豐富,沒有強調她有多麼神勇”。當她失去丈夫、戰友的時候,她用哭泣這種女人最脆弱的方式來表達情感。
片中有一場戲,秦海璐飾演的王鬱吃了有毒的藥片,躺在醫院病牀上,在得知愛人張憲臣(張譯飾)被特務逮捕後,躲在洗手間無聲痛哭。秦海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演的,沒有任何設計,唯一設計的就是她研究了中毒的人是什麼狀態。大多數情況下,中毒之後的造型都黑眼圈、黑嘴唇,看上去很瘦弱的樣子。但人中毒快死的時候,還有一種症狀是身體浮腫,秦海璐在開拍前三四天大量喝水,每天吃很多東西,也不運動,就在房間待着,讓自己“腫”起來。
這個浮腫的造型設計,秦海璐一直沒有跟張藝謀導演説。拍攝時,攝影師趙小丁敏鋭地察覺出了異樣,納悶不論怎麼找角度,拍出來的人都是腫的,問秦海璐這兩天怎麼了,要不要後期修一修。秦海璐連忙拒絕,説拍出來什麼樣就什麼樣。
服毒後,又得知自己的愛人被捕,王鬱忍不住痛哭。
這場哭戲劇本上只有短短几個字,“坐在馬桶上無聲哭泣,撕心裂肺”。秦海璐坐在馬桶上,感受了很長時間,但覺得肢體不能讓她有一個很虛弱的狀態,便選擇坐在了地上,“我腫成那個樣子後,覺得已經死過一次了,又聽到自己的愛人被抓,被抓的結局就是死,一想情緒就沒辦法控制”。秦海璐説,自己是比較笨的演員,沒有什麼技巧和設計,就是憑本真,感受到了。
“導演您直接説”
秦海璐十多歲時,父母雙雙下崗,家裏沒有了固定收入。後來,父母選擇做生意來維持一家人的生活。但也因此,無法照顧秦海璐和姐姐,只好將姐妹倆送到長託的寄宿學校,秦海璐被送到了營口市戲曲學校,學習京劇,有住宿,一日三餐有保障,也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戲曲學校嚴格的規章制度,讓年幼的秦海璐經歷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苦楚,一學就是七個年頭。為了練功,她每天晚上用板帶綁着腿睡覺,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白天訓練打飛腳——兩條腿在空中碰一下然後落地,老師每敲一下藤杆,學生就要做一次動作,老師不停地敲,學生不停地做,一個半小時的課,要做超過250個。孩子們經常邊哭邊做,中間掉一個,就要在大家休息的時候補10個。
由於父母忙生意,秦海璐經常長時間見不到他們。她就跑到學校外面的一棵樹下,用石頭在上面刻下一個個“正”字。她最久一次11周沒見過母親,13周沒見過父親。親情的缺失和訓練的枯燥伴隨着那時候的秦海璐,但父母每次來,給她帶來的燒雞總是能撫平她內心的情緒。她可以很工整的把一整隻燒雞吃完,大骨頭和小骨頭分開,骨頭上沒有連帶着筋和肉,就像上海人很工整的吃完一隻大閘蟹。
人物攝影/新京報記者 郭延冰
她的獨立和隱忍,正是在那段時間慢慢構架起來的。姐姐曾説,在上戲曲學校前,秦海璐偏男孩子性格,特別開朗,上戲曲學校後,話都少了,因為所有問題都得自己解決,但也塑造了秦海璐對待工作的態度——較真。
工作中很多人跟她説,你太認真了,沒必要。但在戲曲學校的七年裏,讓她沒辦法不認真,工作能做到十分就做十分。能力不行她可以接受,態度不行,不認真,她絕對不接受。
這種直爽的性格,決定了秦海璐在處理工作問題時從不拐彎抹角,喜歡直給。“我沒有必要去考慮你的情緒,委婉地繞着彎説,這不是浪費大家時間嗎,我覺得還是直接一點兒”,秦海璐説,她並不是針對某個人,而是一起來解決問題,工作狀態就是工作狀態,跟導演探討的時候,就是探討的狀態,不用考慮那麼多,“大家都是為了工作來的,為什麼不能把解決工作中的問題放在第一位,而是要把考慮個人感受放在第一位呢?這不是本末倒置嗎?誰都別廢話,我也喜歡直來直往的”。
她經常跟導演説的一句話就是“導演您直接説”。“跟現場的同事也是,直接告訴我要什麼,也別説一些話術,也別繞彎考慮我的情緒,不怕的,工作中誰都有問題,如果能夠直接提出來,你的問題在哪裏,有什麼樣的修正方案,我覺得都可以,對事不對人。”
雖然工作中的秦海璐獨立,有個性,但迴歸到家庭中的她,卻有着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在最近她與老公王新軍參加的一檔綜藝節目中,秦海璐在老公面前卸下了堅硬的盔甲,展現出女性的柔軟,時不時撒個嬌,羨煞眾人。在秦海璐看來,這挺正常的,因為面對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情感表達方式,這是兩人關係帶來的差異,“如果我在王老師面前也像在大眾面前一個感覺的話,我為什麼要嫁給他呢?他有什麼特別呢?如果我對他也像對我的工作夥伴一樣,有事兒説事兒,沒事兒再見,還怎麼過日子啊。”
秦海璐與老公王新軍一同參加《妻子的浪漫旅行》。
不過,兩人的關係也有切換到工作模式的時候。秦海璐坦言,自己挺六親不認的,因為大家都有自己的堅持。“我先生跟我合作完《河山》(王新軍執導,秦海璐監製,兩人共同主演的電視劇),就説以後咱倆不要一起工作了,他有點兒接受不了工作狀態中的我,那種反差可能對他來講,也蠻刺激的”。
全靠興趣活着
秦海璐吃上演員這碗飯,純屬偶然。
因為幼年一直處於漂泊狀態,一家四口分別生活在四個不同的地方,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吃個團圓飯,秦海璐對於家庭的渴望從小便十分強烈。從營口市戲曲學校畢業,拿到中專文憑後,她就想嫁人,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但她想先考個大學,當時的邏輯是“一箇中專文憑和一個大學文憑,人家肯定會選那個大學文憑的當老婆”。
於是,她打算報考中國戲曲學院,但當年中國戲曲學院在大連不招生。正好她和母親看到中央戲劇學院在招生,母親説,反正你不管考什麼學校都只會唱戲,就給人家唱一段吧。當時招生考試都快結束了,老師給了秦海璐一張寫有“補001”的紙條,讓她補考,她也用戲曲學校的童子功征服了中戲老師,最終被錄取,進入“96明星班”,與章子怡、劉燁、袁泉、曾黎、胡靜、梅婷等人成為同學。
大學期間,秦海璐接演了陳果執導的電影《榴蓮飄飄》,並於2001年獲得金馬獎最佳新演員和最佳女主角兩項大獎。金馬獎的分量,對於剛剛大學畢業的秦海璐來説,意義有多重要?她不知道,“挺懵的,23歲懂啥”。
23歲的秦海璐,憑藉電影《榴蓮飄飄》拿下金馬獎。
雖然得到了業內認可,但她一直有一個白領夢:從考大學到拍電影,秦海璐最初的目的是拿到文憑、嫁得好一點,然後找一個朝九晚五的工作,有一個穩定的家庭生活。拿到金馬獎後,有人找她拍戲,她拒絕了,反而去找了家公司當起了白領。可當白領的經歷並不如意,“電腦也不會,連咖啡機、碎紙機這些現代化的辦公用品都不會,其實是個‘廢物’”。因為從小被寄宿在戲曲學校,每天都是很簡單的肢體訓練,也沒文化課,秦海璐在公司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半年後被開除了。
後來,秦海璐又做了三年別的工作,25歲的時候,一位朋友點化了秦海璐,你沒發現真正養活你的是演戲嗎?你每次沒錢的時候都是去演個戲,掙點錢回來養活自己。秦海璐那個時候才想明白,自己的興趣所在還是演戲,又重新做回了演員。
在演員的身份之外,秦海璐還跨界到音樂圈,出過專輯;作為出品人之一出品了電影《鋼的琴》,拿下眾多國內外大獎;參與編劇的電影《到阜陽六百里》,獲得第48屆台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原著劇本獎……
人物攝影/新京報記者 郭延冰
對於這種“多面手”的操作,秦海璐表示,這並不是她的人生規劃,喜歡就做一下,沒把這些當成職業,往導演或編劇方向發展,只是覺得感興趣了就去做,“我是完全靠興趣活着的一個人”。
新京報資深記者 滕朝
首席攝影 郭延冰
首席編輯 吳冬妮 校對 趙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