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虎有時候忍耐和承受力更重要
(管虎 1968年出生於北京,著名導演。1991年畢業於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
獲獎理由
他是中國電影界當之無愧的中堅力量,多年來以一部部紮實的作品展示着自己對電影的熱愛與執着,始終在多變的題材與風格中探尋信仰之所在。他的創作既能激起觀眾的普遍迴響,又始終保有濃烈的作者屬性。2020年,他用自己的心血之作,點亮了後疫情時代的影院大幕。他拍攝雄渾的鐵與血,也呈現人性幽微的暗與光;他用電影歌頌英雄,也用電影反思戰爭。
2020年度文化人物
管虎:有時候忍耐和承受力更重要
本刊記者/隗延章
發於2020.12.14總第976期《中國新聞週刊》
11月27日下午1:45,釣魚台國賓館芳華苑3樓的貴賓廳,“2020年度影響力榮譽盛典”尚未開場,嘉賓們都在休息室裏寒暄。導演管虎一直坐在貴賓廳的大理石窗台上。其間,嘉賓們先後走過來和管虎問好。管虎站起來,與對方握手寒暄後,又坐回窗台。服務人員幾次邀請管虎去沙發落座,都被他婉拒。“坐沙發上不自在。”管虎對《中國新聞週刊》説,“坐窗台上挺好,可以觀察眼前的大千世界。”
管虎出生於藝術世家,從小生活的大院裏明星雲集,但在他的童年記憶中,自己並不合羣。近年來,他拍攝的《老炮兒》《八佰》和《金剛川》,累計票房超過50億元,讓他躋身中國最具票房號召力的導演行列。但將他納入中國商業片導演中的考察,他又顯得非常特殊,即便最賣座的電影中,也總是帶着濃烈的作者屬性。
隱忍
當天下午4:30,管虎上台,領取2020年度文化人物的獎項。站在台上,他提到今年疫情期間,電影業的人,很多開始懷疑行業是否能存在下去。“後來《八佰》上映,行業開始回温,電影終將不死。”他這樣説道。
對管虎來説,難熬的時刻在去年6月已經到來。彼時,管虎得知《八佰》撤檔。那天,他和主創團隊成員,坐在一家餐館,相對無言。管虎決定戒掉他最愛的雪茄,直到《八佰》上映的那一天。
《八佰》是迄今為止管虎傾注心血最多的一部電影。早在十幾年前,管虎就萌生拍攝“四行倉庫”那段歷史的念頭。只是打磨劇本就已經花去四年時間。由於搭景問題難以解決等原因,直到四年前,才正式開始拍攝,歷時230天,一直拍到2018年4月殺青。
作為國內少見的以正面戰場為拍攝對象的戰爭電影,那些裹挾着民族主義情緒的爭論,一直伴隨着《八佰》。如今,對於這些曾經的爭議,他顯得雲淡風輕,“每個人説什麼話,不管什麼出發點,其實都有道理。它不可能沒爭議,你拍愛情電影還爭議呢,由着它吧。”管虎對《中國新聞週刊》説。
但等待上映的那些天裏,煩亂隨時都在,管虎的兒子本來要和同學一起看《八佰》,但由於影片撤檔,沒能去成。兒子回家問管虎,“爸爸你是不是拍了一個不好的電影?”管虎將兒子的話轉述給一些電影行業的朋友,對方和管虎説,“告訴你兒子,那是個好電影。”管虎的母親也一直問管虎影片為什麼撤檔,管虎告訴她“彆着急”。
有時,《八佰》的主創團隊會被重新召集在一起,為了去完善調整影片。起初一兩個月,大家心態煎熬,但慢慢便趨於平靜。“大家見面互相沒有給壓力,都是互相有疏解。對於搞電影的人來説,有時候忍耐和承受力更重要。”管虎對《中國新聞週刊》説,這幾年,為了提高隱忍能力,他每週一都會辟穀,不吃飯,只喝水。
疫情突然來臨之後,管虎和所有人一樣,只能待在家裏。那段日子,他重新觀看了以往沒空重看的電影,比如黑澤明、小津安二郎、科波拉等大師的作品。直到今年年中,《八佰》疫情中定檔,並最終在8月21日登上院線。
得知影片定檔那天,管虎正在丹東拍攝《金剛川》,他給製片人朱文玖發了一條微信“你進屋一下”。朱文玖走到房間,管虎給他看了電影獲准上映的批文。朱文玖説了句“哥們兒,牛逼。”之後,兩人就又各自分頭去工作。
8月14日,《八佰》首映,管虎還在丹東拍戲,沒能回京。於是,團隊組織了一場特殊的“雲首映”,身處北京的王中磊和梁靜,隔空對在丹東的管虎喊話説,“我們今天無法為你親手點燃雪茄,就拜託霞姐了。”首映禮結束,梁靜的閨蜜、主持人李霞為管虎點燃象徵《八佰》上映的第一支雪茄。時隔多日重新抽起雪茄,管虎“差點一根就抽暈了”。
完成不可能的項目
11月23日下午,距離“年度影響力人物”頒獎典禮還有4天。《中國新聞週刊》在北京幸福大街的一間演播室中見到管虎。那天是星期一,正是他辟穀的日子。他穿着墨綠色衞衣和運動褲,隨意坐在高腳凳上,顯得很放鬆。彼時,距離他的《金剛川》登陸院線過去了一個月,他今年最忙碌的日子已經結束。
從管虎知道要拍攝抗美援朝題材影片,到《金剛川》拍攝完畢,週期只有3個月。這對於一部戰爭電影來説幾乎不可完成。但管虎選擇接受,“老天爺給你這麼一機會,做成一奇蹟,多好的事,抓住機會,用你所有的積累完成它,試試看行不行,多好一事,萬事往好處想。”他説。
現在回頭看,他也覺得時間倒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急迫。一方面,管虎本人對抗美援朝歷史非常熟悉,很快就確定了具體的拍攝內容;另外,團隊拍攝戰爭電影的工業化能力已經在之前的項目中完成摸索,省去了技術探索和團隊磨合的時間。
管虎的母親曾經到過朝鮮戰場,子彈兩次從身邊呼嘯而過。《金剛川》上映之後,管虎的母親和曾參加過抗美援朝的戰友一起去了影院看電影。“其實《金剛川》的敍事對老人是有一定門檻的,她(母親)説他們好像沒有太多感受到門檻,情感上的投入還是挺多的,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人一直在哭。”管虎説。
《八佰》《金剛川》之前,中國戰爭電影已經有漫長的歷史。但像《八佰》《金剛川》一樣,敍事具有實驗性,同時工業化程度媲美好萊塢的作品,並不多見。
在《中國戰爭電影史》的作者、當代電影雜誌社社長皇甫宜川的觀察中,他覺得,近年來,戰爭電影的特徵可以用“主流電影”來概括,代表作品是《紅海行動》等。“由於技術上的提升,在戰爭場面的描寫上,開始向國外的大型戰爭電影靠近。它們也利用了一些類型片的敍事方式,但在精神層面,又傳承了主旋律電影的價值觀念。”皇甫宜川對《中國新聞週刊》説。
將《八佰》和《金剛川》納入近年的戰爭電影趨勢中去考察,它在戰爭場面等技術上的進步,延續了近年戰爭電影的趨勢,相比《紅海行動》等有質的突破。但另一方面,從敍事、視角上來看,它又與“類型化”的趨勢不同。管虎對《中國新聞週刊》説,他更喜歡像《細細的紅線》《全金屬外殼》等非類型化、有作者性的戰爭電影。他在創作《八佰》的過程中,也刻意讓劇本“非類型化”,“我們全是羣像,沒有把高潮放到尾巴上,用這些非類型的元素做一個有一些記錄影感的電影”。
話語權
如今,管虎已經年過50歲,在電影行業工作近30年,但他覺得自己“剛剛入門,顫顫巍巍的”。這種謙遜的態度,與他剛從北京電影學院畢業,拍攝《頭髮亂了》那會兒完全不同。“剛畢業的時候,有一小段時間,覺得自己牛逼,飄飄然”。
管虎最初進入公眾視野是在90年代初,憑藉處女作《頭髮亂了》讓小部分影迷知道了他的存在。這部電影帶有彼時第六代導演的很多共同特徵:有強烈的個體意識、獨立拍攝、影片多年未過審。那會兒,同為第六代導演的婁燁和張元,也拍攝了搖滾樂題材的電影,同樣被禁。
進入新世紀之後,管虎的創作題材開始變得多元。那正是國內電影市場的低谷,為了謀生,管虎選擇去拍電視劇。他在拍攝電視劇時,融入大量電影的拍攝手法,帶有鮮明的作者標籤。比如拍攝陳道明和陶澤如主演的反腐劇《黑洞》時,管虎全部按照拍攝電影的方式完成:長時間、多角度、多鏡頭,而演員的表演,會給出七八種解決方案。
2009年,管虎憑藉《鬥牛》重返大銀幕,之後他又拍攝了電影《殺生》。這兩部影片在評論界和知識界收穫頗多讚譽,卻和多數文藝片一樣,票房並不亮眼。2012年,管虎在上海蔘加一個電影節,他和賈樟柯、婁燁坐在台上,台下有人説“中國最不賺錢的導演都坐在上邊了”,這讓他深受刺激。
於是,管虎為了探究自己在商業上的可能性,拍攝了電影《廚子戲子痞子》,上映首日,票房比《鬥牛》和《殺生》的票房加起來還多,最終票房達2.7億。那時,他接受《中國新聞週刊》採訪,坦陳自己的心跡時説,覺得此時的自己還需要用票房的真金白銀贏得一個導演的話語權。管虎真的奪過了話語權,應該是從《老炮兒》開始的,這部電影票房達9.02 億,豆瓣評分8.2分,商業和口碑雙贏。而那之後,《八佰》的大製作也讓他更上層樓,他似乎找到了一種自我滿足與市場期許之間的微妙關係,既不將自己定位為商業片導演,也不想成為孤芳自賞的作者導演,他更樂於在受人關注的主流電影中植入自己的作者性。
華誼兄弟聯合創始人、副董事長兼CEO王中磊與管虎結識多年。他對《中國新聞週刊》説,“從《老炮兒》我跟他合作,到《八佰》,我覺得他的變化特別大。最大的變化是他對於事情的確定性,他的那種堅持的勁兒已經變成非常成熟,還有就是他的創作力和資源能力到了巔峯的時期。資源能力用老百姓最能聽懂的話,就是我想叫誰來演誰就來演。創造力是指他的想象力和最後完成度之間的契合度特別高。我覺得他甚至在中國導演中,在這幾年也應該是中流砥柱式的人物。”
已經完成兩部戰爭電影的管虎暫時不打算再去拍攝同樣的類型了,他計劃拍攝一部題材具有當下性的中小成本電影。現在他手上有五個本子在推進,看最終哪個先成熟,就拍哪個。作為創作者,管虎不喜歡重複拍攝同一個題材的作品,“我每個題材都是,能不做第二次,絕不會做。”管虎對《中國新聞週刊》説。
嗨,新的一天又開始了,我是你們的小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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