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東方明珠、老洋房、上海話都齊了,可《三十而已》真有上海氣質嗎
“景都是上海的景,可就是不覺得這是上海。”
市民陳瀾正在追大熱電視劇《三十而已》,越看越覺得“不對勁”:“這部電視劇缺少一些上海氣質。”
這是很多人共同的感受——如今很多都市題材電視劇,雖然會選擇一座城市作為發生背景,可除了作為背景的城市風光,這些故事放在任何一個城市都成立得了,少了些這座城市特有的氣質。
而早年拍攝的影視劇如《孽債》《十六歲的花季》等,“一看就知道是上海”。去年國慶熱門電影《我和我的祖國》裏,《奪冠》和《北京你好》,“絕對不會讓人搞錯地方”。
現在諸多城市題材影視劇,缺的到底是啥氣質?
上海浦江兩岸的標誌性景觀出現在《三十而已》每一集的片尾
只有“細節”還不夠
《三十而已》講述發生在上海的三個女性的故事,東方明珠時不時就在劇中出現,是主角之一顧佳的“新家背景”,最有錢的李太太坐擁的是一整棟“老洋房”——這些上海的“形象符號”無不在強調故事發生地。
不光如此,衣着樸素卻買下百萬珠寶的買菜阿姨,時不時會冒出幾句上海話,而主角之一的王漫妮為客人服務時,也會像許多努力適應上海語境的外來者那樣,在每句話的結尾帶上“的呀”這樣的語氣助詞。
王漫妮服務時經常在一句話尾加上“的呀”的語氣詞
這樣的細節,不能説沒用——但顯然還不夠。
“在自己城市拍的戲,主角又是同齡人,可越看越缺少代入感。”今年34歲的市民楊輝,看《三十而已》第一次“出戏”,是鍾曉芹的家——那是一處看似陳舊的公寓,夫妻一度為“魚缸”還是“嬰兒牀”起了矛盾。
“這樣的老房子一般都在中心城區,住的大多數也是習慣這裏生活的老年人。”楊輝的爺爺奶奶就住這樣的房子,他很瞭解其中結構:“這些老公寓跟舊裏和老公房是不同的,雖然舊了,但無論空間層高還是房間面積都秒殺現在普通小區,價格不便宜。”楊輝説,他爺爺奶奶的房子跟鍾曉芹家很像,“70多平方米只能做一室一廳,現在的小區敢這麼設計?”
“經適夫妻”住的這種老公寓價格不便宜,牆壁頂端的不同顏色的裝飾在現實中是為了不讓層高顯得過高,這對新建小區來説簡直奢侈
在楊輝看來,按照鍾曉芹夫妻“經適夫妻”的人設,更符合上海實際的選擇可能是中環外的小户型新小區,或是售後公房。“現在這種呈現,可能創作者對上海的瞭解還是浮於表面。”
這樣“出戏”的情況,在《三十而已》裏還不少。比如王漫妮租住的房間,是蘇州河邊的河濱大樓。一個比較就能透視其中的不合理:《完美關係》中的“公關達人”衞哲,《我的前半生》裏的“高管閨蜜”唐晶,都住在這裏。
就連附近的房產中介也吐槽,一般喜歡河濱大樓這樣的老公寓,多是境外人士或經濟條件好、搞創意、能折騰的人,“我也是打工的,乾的活其實也是銷售,我首選的還是安靜、便宜的住處,在上海只要有地鐵,遠一點也無所謂。”
公關大拿“衞哲”和奢侈品銷售王漫妮竟然是鄰居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在一些觀眾眼中,缺少上海氣質更關鍵的是人物“性格不對”。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上海人的性格跟北京人、廣東人或者東北人有差別,具體行為就會完全不同。
以《我和我的祖國》中描繪北京的《北京你好》和上海的《奪冠》為例,沒人會把故事發生的兩座城市弄混,關鍵在於人物性格塑造——北京的哥嘴貧好面子又仗義善良,弄堂爺叔愛吹牛又“搞得定”——通過語言和行動,塑造不同城市生活的人們不同的性格和風貌。
《我和我的祖國》這一段,一看就是“上海故事”
《三十而已》中,鍾曉芹給婆婆買房的情節陳瀾“最不能理解”。“我跟鍾曉芹年紀相仿,工作也差不多,但我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不是説不孝順老人,但是按照上海人的思維方式,這樣的做法不實惠。”陳瀾在豆瓣網上看到有網友評論,就算鍾曉芹出錢,也應該是在上海買一套房,以租養人:“一線城市的房產保值,一樣為改善老人生活,這種做法更符合上海人的思維方式。”
而鍾曉芹母親不打招呼就去女兒家幫忙收拾做飯的情節,也被不少市民吐槽“想當然”。
“上海人最講究啥?拎得清。哪怕是自己親囡囡,直接進她小家庭的門,不對。”市民楊筠倩説,自己和父母住同一個小區,媽媽每週三天會來幫忙做飯,“連當天買啥水果啥菜都會事先告知,這種‘不請自來’的情況根本不會發生。而且上海阿姨自己生活也很豐富,我媽還嫌幫我做飯耽誤時間。”
在楊筠倩眼中,鍾曉芹的母親不像是一位上海母親,倒更像網上“婆媳帖”“丈母孃對戰鳳凰男”之類真真假假故事裏的人物。“劇中鍾曉芹父母家那種多邊形陽台,懂經的就曉得是洋房配置,在上海絕對是‘大户’,這種家庭的女性一般都是知書達理,懂進退的。”
淪為背景板、迎合想象的“上海”
近年來,城市題材的影視劇越來越多,但城市的面目在這些影視劇中似乎越來越模糊。
“以前的城市各有特色,比如上海有弄堂,北京有衚衕。如今城市的高樓大廈,越來越千城一面。”一些業內人士透露,城市面貌同質化讓影視劇表現越來越難:“比如《三十而已》的取景,顧佳的房子是‘江景房’,鍾曉芹的家是老房子,王漫妮的房子對着蘇州河和馬路,看得出來還是希望呈現一些上海特色的,如果真的是拍上海普通白領的住房,那更沒特色了。但這種特意的選擇‘取了巧’,又‘失了真’。”
《十六歲的花季》里弄堂舊房和奔湧的朝氣,別具上海氣質
“早些年的精品影視劇,城市氣質是非常明顯的。比如轟動一時的《孽債》,一看就是上海的故事。”一些業內人士表示,這些精品影視劇之所以具有城市的特質,是因為抓住了時代發展的“痛點”:“《孽債》聚焦的是上海支邊、支內回滬家庭,這是上海比較特殊的情況;又比如《上海的早晨》,講的是50年代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上海是當時工商業最發達的城市。城市不光是背景,更是背後的主角。””
但反觀現在的城市題材影視劇,對這樣的“硬核”題材碰得少了,更願意聚焦個人感情生活這種觀看門檻低、人人可共情的“軟”題材。在業內人士看來,頻上熱搜的《三十而已》,並非因為優秀而廣受關注,只不過因為“人人有話説”“人人可以説”。“影視劇必須考慮市場,大家都想做爆款,這就是為何如今所謂‘現實題材’,講的都是鬥小三、拼職場、婆媳大戰,因為人人都能出來罵幾句。上海在其中就是個背景擺設,換成北京、廣州、深圳、重慶任何一個城市,故事都不受影響。”
一個典型案例是《我的前半生》,亦舒原本寫的是香港,核心是自我奮鬥和實現。但以後來改編的影視劇來看,背景換成上海或者北京,哪兒都成。”
今年4月由首都廣播電視節目製作業協會、酷雲互動發佈的《2020“娛樂無界”文娛行業發展趨勢洞察報告》中稱,下沉市場內容消費正不斷升級。與2018年相比,2019年三線及以下城市智能電視用户分佈佔比提升3.85%,互聯網用户佔比提升4.2%,而一二線城市同樣數據則分別下降3.87%和4.2%,這意味着“三線城市觀眾更喜歡看電視”“越下沉越電視”。
“上海這樣的城市出現在影視劇中,很多時候就是為了‘漂亮的城市景色’,跟城市本身沒什麼關係。”一些業內人士坦言,選景就是為了符合三線城市主流觀眾眼中的“上海”,“一説到上海就是東方明珠、老洋房,説到北京就是鳥巢、大褲衩和四合院,都是想象的符號。還有諸如過去影視劇中‘貧困大學生租別墅’‘職場新人住複式’等場景,都是為了滿足主流收視人羣的想象,與真實的城市相去甚遠,更不用説城市的內涵和神韻。”
沒有生活,就沒有好的創作
“沒有故事,就到‘知乎’上找熱乎的啊。”
日前一名編劇在採訪時説的話被廣為討論,但一些業內人士卻表示,這樣“閉門造車”式創作是常事。
“現在的編劇更像是流水線作業,有名的大編劇拉到項目,開會討論,大家分頭開寫。寫劇本的編劇大多年紀很輕,也都是高校畢業從事這份職業的,上哪兒去體會那麼多悲歡離合?”
情景喜劇《我愛我家》和《編輯部的故事》,幾乎沒有任何外景,但觀眾都會自動代入北京胡同深處的四合院——一句句台詞,又貧又逗,一個個人物,小聰明融合大智慧,是北京特有的風味。
沒有任何外景和標誌性建築輔佐,但《編輯部的故事》一看就是發生在北京的故事
旅居海外的羅飛宇記得《孽債》中鴿子飛過弄堂上空的空鏡頭,“我小時候被鄰居鴿子的聲音害慘了,可至今記得這個景象。這比東方明珠更能代表我心中的上海,沒在上海生活過的人,很難捕捉到這樣的細節場景。”
要成就影視劇的城市特質,非常依賴編劇和主創人員的生活體會。“過去按區域進行影視創作,如今更市場化,人才流動更快。不能因此比較誰更好,但確實過去的創作更容易融入主創的個人生活體驗,細節上更具他們生活所在地的氣息。”仍以《孽債》為例,編劇葉辛是上海作家,導演黃蜀芹也是上海導演。
《三十而已》中“李太太”家的洋房,“老洋房”成了上海又一個形象符號
反觀如今的“職業化”影視創作,很難再有這種“浸潤式”的環境。“走出舒適圈,意味着現在的創作者必須更多地沉入生活之中,而不是在網上搜索讓觀眾興奮的‘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