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瑩
2021年的春節,許多就地過年無法同家人團聚的年輕人,急需從大紅大綠、歡樂喧囂的視聽轟炸中擺脱出來。電影《你好,李煥英》前半程的詼諧搞笑與後半程的真情流露,放大了“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為觀眾提供了笑中帶淚的情緒宣泄窗口與異鄉打拼自省體認的空間,也因此得以迅速在諸神混戰的春節檔電影中脱穎而出。
與很多處女作電影導演一樣,賈玲選擇將刻骨銘心的私人情感體驗搬上銀幕。電影創作與生活的緊密聯繫、導演對片中人物與故事的長時間醖釀思考,以及個人強烈創作衝動的驅使,都成為處女作“出道即高峯”現象頻頻產生的直接誘因,《你好,李煥英》也不例外。
為真實還原成長環境,影片取景於賈玲的家鄉——湖北襄陽宜城,回到小時候同父母一起生活的地方。上世紀80年代的紅磚廠房、藍裝工人、充滿幹勁兒的口號標語、計劃經濟憑票採購的火熱場景以及由《路燈下的小女孩》《遲到》《年輕的朋友來相會》等串聯而成的時代金曲,共同喚醒了觀眾的集體記憶。《你好,李煥英》在全國影院排片第二的情況下逐漸快步趕上,收穫了上座率第一名的好成績,無疑顯現出電影創作者與觀眾真誠對話的強大力量。
脱胎於舞台上20多分鐘時長的同名小品,138分鐘的電影《你好,李煥英》沿用了小品裏女兒穿越回上世紀80年代的假定性喜劇情景,與已逝母親再度相遇,成為形影不離的親密好友。影片伊始,寥寥幾筆帶過了曉玲從出生、幼兒園、小學、初中到高中的“不省心”成長曆程。從一場升學宴開始,全片主要人物關係及其命運走向被和盤托出,而此後的穿越,也都是圍繞這場升學宴中的人物前史所做的探尋與改變。
有別於刻意為之、懸疑燒腦、層層嵌套的“技術”穿越,《你好,李煥英》中的“情感”穿越,表現形式是簡單的,動機是樸素的。“巧手的攝影師會用顏料給那些黑白照片添加一抹顏色”,賈玲何嘗不是這巧手的攝影師呢?影片通過上色與抽色的簡單方式,實現了現實與夢境的穿越。而在整個穿越過程中,神來之筆當屬由“補丁”引發的翻轉,原來母親先於自己穿越,她早已知道女兒的身份,而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配合曉玲開心,不想女兒自責難過,希望女兒帶着這份彼此的理解與愛堅強地活下去。
較長一段時間,影視作品熱衷於對原生家庭問題的表現,並將人物諸多性格的弊病歸結於原生家庭。誠然我們不能否認現實生活中“樊勝美”式家庭的存在,也不能要求每個人都同家庭達成和解,但對於家庭倫理的影視表達,我們有必要警惕執拗於矛盾呈現的單一化聲音。
事實上,《你好,李煥英》涉及家庭倫理作品討論範疇中的兩個核心命題:一是婚姻情感,二是代際溝通。影片中,李煥英和賈文田夫妻一場,即便有重新再做選擇的機會,她也依舊忠於愛情,並沒有利用情感換取後半生的舒適安逸;片中李煥英和賈曉玲母女一場,酒醉後母親道出心裏話:“我的女兒,我就要她健康快樂就行”,曉玲一扭頭已是淚流滿面……
家庭倫理影視作品是承載中華傳統文化的重要載體,電影《你好,李煥英》沒有在婚姻危機、代際衝突上做文章,而是選擇用乾淨明朗的調子堅定地向世人昭告:“就算回到從前,這仍是我唯一決定,我選擇了你,你選擇了我,這是我們的選擇……”這在當前我國適齡人口生育意願偏低、全國離婚率連續15年上漲的現實語境下,具有一定温暖人心、迴歸家庭的指向意義。
“歡迎光臨”樂瑩“零”的諧音、劇院單雙號引發的誤會、文藝匯演中沈光林步眼身法的誇張、播音腔工人的對比、不會騎車走着推車的反諷、假裝盲人搶第一台電視機的戲弄、風吹帽子露出禿頭的巧合……滑稽引發的笑聲,能夠滿足觀眾與作品“初次見面”時短暫的即時性愉悦,但很難保證“再次重逢”時,好感度不打折扣。好在影片後半程笑中有淚,這也令我反思,喜劇演員真的是樂天派,什麼事都不往心裏去麼?似乎並非如此,如果一個人什麼事都不往心裏去,她就失去了成為一名優秀喜劇演員最基本的素養。
觀眾不難發現,後續的穿越中夾帶了現實語境裏賈玲諸多個人的情感“私貨”,比如片中母親看到曉玲和沈光林的舞台演出笑出眼淚,賈玲在電影中實現了讓母親看到自己成為演員的夙願;再如曉玲白色衞衣上的法鬥犬則是為了紀念現實生活中飛機託運時不幸窒息而死的愛犬賈小倩;那輛片尾出現的紅色敞篷車尾號也被處理成鄂HY1012,從而呼應母親煥英的離世;母親不捨得一張車票錢,等女兒上學離開又從公交車上下來選擇走路回家的細節,更是天下父母心的真實寫照……正所謂舉重若輕,那些看似輕盈的、歡樂的、熱鬧的背後,都有一顆重得不能再重,關乎敏感、善良、責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