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下這段文字時還有些恍惚…
2月27日下午，吳孟達因病救治無效去世，享年70歲。
這一切怎麼都來得那麼直接而冷酷？
2月22日，網曝吳孟達秘密入院，在腫瘤科接受治療。
我們才知道他被診斷出了肝癌，癌細胞已經擴散，
靜悄悄完成了手術，接受化療的他虛弱得話都説不了。
不過幾天，網上突然傳出吳孟達去世的消息，
隨後好友田啓文闢謠，説他還在ICU搶救。
14年達叔就因病毒感染引發心臟衰竭，被送入過ICU，
但，焦急的等待之下，奇蹟沒能第二次發生…
或許好演員都像那個最熟悉的陌生人吧？
作為觀眾，可以細數他的作品，
在周星馳的無厘頭電影裏，
達叔把小人物的一面發揮到了極致；
但如果要評價吳孟達這個人，
突然發現自己知道的東西少得可憐…
是啊，影視作品裏的達叔，
好色膽小貪財猥瑣自作聰明卻始終保有一絲善良，
現實中的他，又是怎樣的呢？
-1-
達叔的最後一部作品。
正是在為這部電影拍攝海報時突發心臟不適，
他才轉去了澳門檢查，隨後返回香港做手術。
該是多麼痛苦的折騰啊？
當時的達叔捂着心口，站都站不穩，
但他不願叫停，咬着牙堅持，就是擔心耽誤工作進度，
哪怕身體不適，拍完之後，也不忘對工作人員鞠躬抱歉。
為什麼要那麼拼呢？
他説自己力不從心，好幾年沒拍戲，和觀眾越來越遠，
“夜闌人靜的時候，感覺好像自己就要走了”，
但寶強的邀請讓他多活了一陣子。
對吳孟達來説，再表演一陣子，就是多活一陣子。
-2-
達叔的最後一次公開露面。
節目播出是2月，但錄製已經是去年的11月。
節目組過去多次邀請達叔，他都沒答應，
這次拖着病體上節目，還是為了支持王寶強。
兩鬢已經花白，這樣的他依舊敬業，
不管聊什麼都很配合，還出演了一個小品，
哪怕感覺自己好像已經被時代淘汰，
他堅持着演戲，是樂觀與真誠，
“就算有一天説不了台詞，
我還可以演搭錯車裏面的那種啞巴老頭，
我還是想要一直拍戲，給大家看到。”
主持人説：達叔，你不能掉隊啊。
吳孟達愣了一下然後大笑：好。
-3-
達叔的最後一條微博。
淚目之餘，忍不住想到了六年前。
抗日戰爭70週年閲兵儀式，
達叔興沖沖地發了一條為國驕傲的內容。
網友：原來達叔已經偷偷入了黨？
吳孟達：太激動沒加引號。
都能腦補到達叔那傻憨憨的語氣。
上世紀六十年代，香港經濟發展迅速，
不少內地人想盡辦法跑去香港謀生，
吳孟達一家也是其中一員，
53年出生於福建，7歲就隨父母去香港生活，
但之後幾十年，心裏一直記掛着祖國。
08年汶川大地震，
他第一時間聯繫圈內朋友前往賑災，
沒有通知媒體和機構，為善不欲為人知，
卻在烏雲密佈，身旁懸崖，後有來車的情況下，
遇到了泥石流，還剛剛好砸到前車。
然而，直到多年之後朋友上綜藝聊到，
我們才知道這些默默發生的故事…
-4-
去香港並不代表着暴富，
吳孟達一家七口人，擠在十幾平的廉租房裏，
他作為老大，只有打地鋪的資格。
家境貧寒的他，不愛讀書，也沒多的錢消遣，
於是想盡辦法混進電影院，靠着免費電影找樂子…
當時的孩子看着大銀幕會想些什麼？
明星很風光，演戲出名快？
達叔説自己當演員就憑着“愛慕虛榮”。
嘴上説淡泊名利的人，都見得多了，
認真剖析自己的小市民心態，反而顯得實在，
或許，動機是什麼並不重要，
把事情本身做好更重要。
-5-
想紅沒那麼簡單。
吳孟達有兩次龍套體驗，一次三年，一次四年。
第一次是從TVB藝員訓練班畢業後。
他和同學周潤發一起演那些背景板的小角色，
如果表現不好，攝影師會直接臭臉：
“訓練班的同學畢業了沒有啊？再去訓練吧。”
不紅的小演員，連掃地工的尊重都得不到。
扛道具，買盒飯，給燈光師打下手，
這段和《喜劇之王》橋段沒差的“孫子經歷”，
讓他充分見識了人情冷暖。
後來這位“香港最貴的男配角”也沒有忘掉初心，
對劇組工作人員一視同仁地噓寒問暖，
車馬費也從不拿，全分給工作人員。
-6-
第二次是《楚留香傳奇》“胡鐵花”爆紅之後的膨脹。
從十八線小透明到娛樂圈上層，到底有多紅？
他當時紅的程度不亞於周杰倫，
無論走到哪裏都會被“圍攻”。
但名利雙收之下，把持不住了。
他活在了古龍小説的兒女江湖裏，
喝酒、泡妞、賭博，節目喊罷工，花錢如流水，
花天酒地，紙醉金迷。
果然，過去的好兄弟説他是“扶不起的爛泥”，
後來，他借高利貸欠下了30萬港元，
不久，銀行登報宣佈他破產。
在被全世界都拋棄的情況下，
想過逃跑，想過自殺，想過從哪裏跌到就從哪裏爬起來。
決定重新站起來的吳孟達，終於開始鑽研表演了。
每天睡前必讀書目是《演員的自我修養》，
跑龍套之外的時間就窩在家裏看經典片，
這一次，他開竅了。
“所有東西都必須抽絲剝繭弄得清楚，每一句台詞每一個鏡頭，怎樣才能讓觀眾接受、對整個戲有什麼幫助和對手互相有得益，原來演戲是要從這個角度去看的。”
-7-
吳孟達在債台高築時找好兄弟求助，
當時的周潤發已經紅透了香港的半邊天，
沒想到，面對好兄弟，周潤發選擇了拒絕。
當時的吳孟達很憤怒：
“不是吧，大家那麼多年老同學，有難你都不幫？”
但後來他釋然了：
“如果他當時借錢給我，就不會有今天的吳孟達。”
鑽研演技、洗心革面的吳孟達終於等來了機會，
他拿到了《新紮師兄》和劉德華對戲的教官一角，
完美表演讓他總算踏上了“金牌綠葉”的演藝事生涯。
多年之後，有導演告訴吳孟達：
“大家找你拍戲都是因為周潤發的推薦。”
知道真相的吳孟達，之後每一次被問到，總會感謝發哥。
-8-
達叔與香港娛樂業的黃金時代完全接軌。
最忙的時候，6天不睡覺，
吃飯休息都在車上，洗澡要看着表計算。
一天跑四個劇組也是常事，
早上和梁朝偉演戲，中午到周潤發那邊，
下午換到張學友，晚上再去配合周星馳。
於是，拍戲48年，吳孟達拍了245部影視作品，
不考慮龍套時期，每年平均都拍了五部戲。
多就一定好嗎？
後來的達叔總是在提醒自己：
不要慣性表演，希望有新的東西給到觀眾。
-9-
在我們心裏，達叔就是達叔，情感裏從不把他當“配角”。
不做“綠葉襯紅花”，只當“萬花叢中一點綠”。
不搶戲，卻同樣舉足輕重。
他的表演，能讓人痛快大笑，
也有“嘴巴在罵你，眼睛卻在疼你”的細膩爆發。
他曾經在一家小店吃薑母鴨，夾起一片姜説：
人們鍾情於盤中的鴨，但是這姜使鴨滋味無窮。
吳孟達就是那片不可缺的姜。
-10-
吳孟達有一套自己獨特的堅持。
不想拍的戲，多少錢都不演，
這種臭脾氣會在接下劇本時瞬間消失。
前一天晚上會拒絕任何人的邀約，
在房間專心消化劇本。
從來不遲到，也從來不會帶劇本去劇組，
對手的戲記得清楚，現場任由對方變都能接住。
坐車時一定要坐在司機旁邊的副駕，
山路綿長，聊天以免對方犯困，保護大家安全。
-11-
67歲高齡拍攝的《流浪地球》，
穿上70斤重的機械外骨骼吊威亞做動作，
“戰狼”吳京尚且感慨身上彷彿多了半扇豬肉，
更何況達叔14年才因為心臟衰竭做了手術呢？
每拍完一段戲，達叔都要吸氧，
面色蒼白，冷汗直冒，呼哧喘氣，
有一次吊完鋼絲“感覺自己已經走了”…
當年一天輪軸轉都能挺住，
“韓子昂”讓他這輩子拍戲第一次哭了，
但事後他説自己好驕傲，
能參演第一部純中國製作的科幻片，
“幸好我回去沒有跟醫生説。”
還記得嗎？
韓子昂出生於1999年，今年才22歲，
喜歡刷小視頻，聽海草舞這樣的歌，
他坐在一樓，孤獨地離世。
“韓子昂高級駕駛員，任務已完成。”
-12-
達叔45年的演藝生涯只拿過一次演技獎盃。
1991年憑電影《天若有情》拿下金像獎最佳男配，
他還因為拍戲，錯過了領獎，
自此，再也沒有站在台上捧起過一次獎盃。
後來有人問他，遺憾嗎？
他説，觀眾看到戲裏面的誠意就夠了，這才是最好的獎。
-13-
周星馳是吳孟達電影事業的重要一頁，
他們相遇是1989年，前者剛出道，後者也不算火，
兩人的相遇，讓彼此的演藝生涯變得更加完整。
他們可以毫不避諱地聊戲，
一起坐在長椅上偷看人談戀愛，
如父子，如朋友，直到2001年的最後一次合作。
他們的切割自然引發了外界的無數遐想，
利益糾紛、情感背叛之類的推測從來都不少。
事實上，當事人也沒有想明白。
似乎只是時間帶來的漸行漸遠，人各一方。
一開始錯過了繼續合作，就成了不停地錯過。
但，不論內裏有多少故事，
在周星馳被港圈指控、眾叛親離時，
吳孟達也沒有一次落井下石。
直到這次周星馳得知達叔病情，主動提出幫忙，
卻體會到了無能為力的感受，也無法接受…
約定沒有了機會，
以為是暫別卻成了永別。
-14-
這個老頭子，一直希望身邊的人吃飽飯。
每次收工，都會帶着大家一起吃好吃的，
郝劭文記得，
朱茵記得，
所有和吳孟達合作的人都記得。
彼時康康只是一個跑通告的小新人，
達叔就主動參加過他的演唱會，
免費出演了他的導演處女作，
以他的名義捐錢給慈善機構，
怕他沒錢，幫忙請大家吃飯，
當事人為了節目效果調侃：
感動之外還讓人覺得有點怪怪的。
他對人的好，從來不用名利區分。
-15-
好男人還是壞男人？
這是吳孟達逃避不開的一個爭議。
他擁有過三段知名的感情。
第一任妻子叫麥莉莉，16歲相戀，7年後修成正果。
1989年，吳孟達在TVB認識了藝人盧少慈，並迅速同居。
1993年，吳孟達又在國外拍電影時認識了馬來西亞籍演員侯珊燕。
1994年，原配麥莉莉才與吳孟達正式提出離婚，
1996年，吳孟達和侯珊燕在馬來西亞結婚。
至今，三任“妻子”誕下了5名子女，
03年才老來得子，迎來了第一個兒子。
你説他好？
一個老婆，兩個紅粉知己。
你説他壞？
他也扛起了養四個家的重任，
從來不會虧待任何紅粉知己。
如此矛盾，也只能讓公眾自行評判了。
-16-
如果一定要説遺憾，想當一次主角算嗎？
吳孟達18年説特別想演一部自傳式的《吳孟達》。
“對白沒有以前講得那麼靈活，記性也沒那麼好，
也許大家會有這個老頭子不行了的感覺。”
在他的想象裏，這應該是一部悲喜劇。
有可愛的一面，也有不為人知的悲哀一面。
沒等願望實現，已經匆匆離開。
或許，不圓滿，才是人生。
……
“逝去並不是終結，而是超越，走向下一程。”
那個世界，每個人早晚會來，
有機會我還要做你的觀眾，
達叔，感謝來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