説起賈珍和秦可卿的這段亂倫“孽緣”,不惟是我們,就是《紅樓夢》曹雪芹先生也是痛心疾首,極盡批判之能事的。小説第五回判詞和紅樓夢曲裏就有“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以及“家事消亡首罪寧,宿孽總因情”等總結性的評判。
然而,如果我們拋開所有的成見來看,古往今來,醜惡遠甚於賈珍與秦可卿之事的其實不可勝數也。而且,我們在批判這段感情的時候必須看到,儘管這件事情是醜惡的,是應該批判的,是不值得提倡的,而且秦可卿是不情願的、是被逼的,但是,賈珍對秦可卿還是有真感情的,這比起薛蟠玩過就撒手忘到腦後之流也還是值得感嘆一番的。
賈珍對秦可卿這種真感情,柔情認為主要體現為疼愛、痛苦、負罪和贖罪等四個方面。
首先是疼愛。
小説第十回寫賈珍和媳婦尤氏議論秦可卿的病情,且看賈珍的表現:尤氏答道:“……如今且説媳婦這病,你那裏尋一個好大夫給他瞧瞧要緊,可別耽誤了!現今咱們家走的這羣大夫,那裏要得?一個個都是聽着人的口氣兒,人怎麼説,他也添幾句文話兒説一遍;可倒殷勤的很,三四個人,一日輪流着,倒有四五遍來看脈!大家商量着立個方兒,吃了也不見效。倒弄的一日三五次換衣裳、坐下起來的見大夫,其實於病人無益。”賈珍道:“可是這孩子也糊塗,何必又脱脱換換的。倘或又着了涼,更添一層病,還了得?任憑什麼好衣裳,又值什麼呢,孩子的身體要緊。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麼。我正要告訴你:方才馮紫英來看我,他見我有些心裏煩,問我怎麼了,我告訴他媳婦身子不大爽快,因為不得個好大夫,斷不透是喜是病,又不知有妨礙沒妨礙,所以我心裏實在着急。馮紫英因説他有一個幼時從學的先生,姓張名友士,學問最淵博,更兼醫理極精,且能斷人的生死。今年是上京給他兒子捐官,現在他家住着呢。這樣看來,或者媳婦的病該在他手裏除災也未可定。我已叫人拿我的名帖去請了。今日天晚,或未必來,明日想一定來的。且馮紫英又回家親替我求他,務必請他來瞧的。等待張先生來瞧了再説罷。”
這種疼愛,倒是發自內心的流露,在此倒也不可抹殺。只不過,如果真是喜,就不知道這孩子是賈珍的還是賈蓉的了,就成了一筆糊塗賬了。呵呵。秦可卿沒有生育,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其次是痛苦。
由於對秦可卿很珍愛,所以秦可卿的逝去,意味着賈珍和秦可卿之間那種銷魂的性事不可能再繼續了,生活沒有趣味了,甚至生不如死了,所以,客觀的來看,賈珍是很痛苦的。
請看:賈珍哭的淚人一般,正和賈代儒等説道:“合家大小,遠近親友,誰不知我這媳婦比兒子還強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見這長房內絕滅無人了!”説着又哭起來。眾人勸道:“人已辭世,哭也無益,且商議如何料理要緊。”
第三是負罪。
秦可卿之死,是因為她和賈珍的情事被尤氏撞見後,只得充當替罪羊,以死封口,使賈珍得以脱身。所以,賈珍對於秦可卿的死是有很深的負罪感的。且看小説第十三回當問到秦可卿後事如何料理時賈珍的表現:賈珍拍手道:“如何料理!不過盡我所有罷了!”
什麼樣的感情,竟然要傾盡所有去鋪排,我看即便是賈珍的父親賈敬死了,賈珍也遠沒有那麼豪爽,這裏面,已經有一種對秦可卿以死擔當的很深的負罪感了。
還有我們應該注意到,在選用忠義親王老千歲的棺木做秦可卿的棺槨,賈政以為過於奢華,想勸阻時,有這麼一句話:“此時賈珍恨不能代秦氏之死,這話如何肯聽。”這句話,已經把賈珍內心深處的負罪感表露無疑了。
説“誰不知我這媳婦比兒子還強十倍”已經有些離譜了,再説“可見這長房內絕滅無人了”就十分過分了,這説明賈珍痛苦竟然到了語無倫次的地步。那“哭得淚人一般”想來也不完全是假的了。
第四就是贖罪。
我們知道,一個人幹了見不得人的壞事,而且能夠僥倖逃脱,在慶幸之餘,也是會感到不安的,會有一種罪孽感長久的縈繞心頭,揮之不去,那種感覺,可是比慶幸感存留的時間更長。而這個時候,人們就會想到贖罪了。
賈珍就是如此,秦可卿之死,他經歷了痛苦、負罪之後,作出的必然反應就是贖罪了,盡其所有來贖罪。一是不惜用本來準備給忠義親王老千歲的棺槨;二是為了風光好看花錢幫賈蓉捐官,其實也是要抬高秦可卿的榮譽和地位;三是打醮超度:“ 另設一罈於天香樓,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十九日解冤洗業醮。”這是最關鍵一點,如果賈珍和秦可卿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那麼究竟要解何冤?洗何孽(業)?同時也反證出賈珍和秦可卿確實有不可告人之事,事發地點和秦可卿死亡地點就在天香樓。
總之,賈珍對於秦可卿的情感,雖然不可饒恕,但客觀的來,至少從賈珍這方面來看,他還是動了些真情的。事實上,如果我們瞭解了比如武則天與唐太宗、唐高宗父子的關係,以及唐玄宗與曾經是兒媳的楊貴妃之間的關係以後,就會覺得,那真的是“小巫見大巫”了。而之所以曹雪芹先生耿耿而不能釋懷,僅僅在於,與那些遙遠的歷史往事比起來,賈珍和秦可卿的事情卻導致了賈府也就是現實生活中的曹家的衰亡!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