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思琪
丈夫隱藏自己黑暗的過去,連環殺人嫌犯和追蹤他的女警結為愛侶,一覺醒來發現枕邊人可能是殺人犯,夫妻之間上演貓鼠遊戲。韓劇《惡之花》又可讀作:完美人夫為何那樣?演繹犯罪版夫妻的世界。
一反韓劇完美男主的設定,《惡之花》以濃稠的墨色懸念沖淡了粉紅幻想,敲醒了泡在“糖罐”裏的女觀眾們:如果一個男人“富二代”,相貌英俊,温文爾雅,是公認的好丈夫、好爸爸,從家務到孩子教育全部包攬,樣樣精通,日復一日沒有任何怨言,而且在父母面前無條件護妻,結婚多年仍如初戀般甜蜜激情。這種男人是不存在的,他,可能是個殺人犯。
男主角是連環殺人案的疑犯之子,十八年前其父殺了老家村裏七個人,其中還包括他的母親。而他則因與父親合夥行兇的傳聞而被通緝,多年後隱姓埋名,以醫院院長之子白熙成的身份重置了人生。劇中給出的設定是:世界上有3%的人是無法感知共情的,感情對於他們而言不是用心知來的,而是練習會的,他們把自己隱藏在平凡的人羣中,享受着罪惡帶來的快感。
白熙成似乎就是這3%。因為共情障礙,他需要調動腦內的表情數據庫才能讀懂別人的情緒,要靠邏輯推理感情,通過模仿才能習得“笑”——需要校準眼尾紋、臉頰上揚的弧度、眼周肌肉的走向。但當所有罪案的線索都指向白熙成時,劇情再次反轉了,這個“被養成的疑似惡人”被盛傳的惡行種種,沒有一件有確鑿證據,解開的懸念重新打上了問號。
《惡之花》的懸念層層剝開,一問真相:如果某些真相的出現就如同引爆一顆核彈,會讓一直以來的生活變成廢墟,當一粒可以延遲世界崩塌的藥擺在你面前,你要不要選擇嚥下?二問善惡:開在地獄邊緣的花一定會結出惡的果嗎?惡是先天基因的決定還是後天選擇的塑造?三問偏見:眼見一定為實嗎?畢竟,只要用一下別人的感官,我們就能感受到截然不同的真實。假正義之名的“從眾”和“獵巫”,點燃的是不是自己心中的恐懼與偏見?
一邊是片片剝落的塵封舊事,一邊是層層線索鋪開的真相之網。李準基飾演的丈夫與文彩元飾演的妻子推拉進退,兩條線並行去發掘真相。金哲圭導演延續了《自白》層層反轉的敍事法,鏡像構圖的運用暗示着表象下暗藏的另一重現實,鏡頭頻繁地從鏡中倒影與真實影像間切換,要打破的便是“眼見為實”的鐵律。當李準基以自己的邏輯為女兒“復仇”後,兩面鏡子折射出三個他,哪個才是真實的他?或許還隱喻着偽裝正常的白熙成,本我、自我和超我之間的分裂。
劇情大起大落的反轉之外,故事的衝擊感被《惡之花》的悲憫底色所緩衝,最終降落在有關善惡之辨上。因為父親被指認是連環殺人犯,白熙成自此便生活在被“有罪論”連坐的惡意與偏見中,被村民羈押拖曳、祛除妖魔。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負面標籤無限“上升”為偏見,不斷妖魔化對立方。他悟出了自己的生存法則:“如果風評不好,永遠是首先被懷疑的對象”。
現實並不總如漫畫一般,黑白、善惡、正邪分明。追尋真相的記者,也曾是年少時霸凌男主角的“正義之士”,他一句“大家不都那樣嗎”便輕輕揭過了對他人造成的傷害。愛子心切的好父親,同時也是一個會殺妻的無良之人。殺無辜人只為“釣”出男主角的罪犯,最初的動機卻是為尋找出走的妻子。人人都有齷齪,卻都用自以為是的正義狠踩比自己“更不正常的人”,冠冕堂皇地合理化自己的惡毒行徑。高喊着懲罰罪惡來作惡,那麼善惡真的是絕對的嗎?
白熙成的“惡”是他捆在血管上的枷鎖:血液裏流淌着變態殺人狂的基因,這被看作是他必然成為罪犯的宿命、提前被宣判了“有罪”。當他是殺人犯之子“都賢秀”時,他付出信任時,同伴卻豎起了尖刀刺向他。那麼,他還有機會嗎?與白熙成交換人生正是這次“機會”,而遇到妻子則是他泅渡回“人間”的浮橋。
波德萊爾的《惡之花·毀滅》這樣陳述虛無和混亂最終招致的毀滅:“惡魔在我身邊不停地蠢動,如不可捉摸的空氣,把我包圍;我把它吞下,頓惑胸肺火燒,使他充滿了永不消失的邪惡之慾。”韓劇《惡之花》則反其道,討論如何在邪惡的土壤裏開出希望之花,和註定的宿命相抗爭。這仍是一個關於愛與救贖的故事。
從《雖然是精神病但沒關係》到《惡之花》,這一季的韓劇不約而同地看向了“不正常人”題材,將救贖的可能與“愛無能”的治癒相綁定。正如導演坦言,“這部劇本質上是一個披着懸疑外衣的愛情劇。”作為韓劇強項的戀愛戲,這一次依然發揮穩定。妻子救起被綁後溺水的白熙成,滿溢出水池的水,既是恐懼也是愛意的象徵。當謊言織就的完美生活開始失控,真實的生活才真正降臨。
遇到妻子後,白熙成人生裏第一次可以擺脱父親帶來的夢魘。他第一次看到了雪落時的燈火,第一次看到了春日紛紛落下的花,第一次感受了雨落下來的温柔。劇情翻開了B面,原來白熙成並不是反社會人格、也不是精神變態,他像是一台機器,因為妻子而生出了人性。這讓《惡之花》有了動人的命運之格局感,他們之間的羈絆和情感起伏,彼此的照亮和拯救,推動了畫筆虎步龍行。
以愛你之名完成拯救,“命運閉環”正是韓劇愛情劇的常用語法。這和國產劇中量產、批發的“愛情”有所不同,羅曼史意義上或甜或寵的浪漫是速食的愛情。甜寵劇往往將愛等同於“被愛”,於是各式各樣的故事花樣翻新地去講同一個故事——“以喜歡的方式被對待”的蒼白愛情故事。純愛劇就像代糖,代餐可以代甜味,卻不能提供“糖”本身豐富的層次。都市劇如《下一站幸福》、或是古裝劇如《傳聞中的陳芊芊》,雖然代表了時下最新修訂版的“男友力”,本質上也只是將需求與慾望換了一個更新的“資格”包裝而已。
而“去愛”,是一個被擱置太久的命題。
在這個層面上,《惡之花》為觀眾重新釐清了“愛”的標準和定義,不止於可以被怎樣對待,通過“愛”可以完成人的去客體化。劇中妻子以自身為錨,標定了白熙成與世界的關聯,她的出現唐突、莽撞,她的拯救孤勇,甚至帶點絕望。這讓“愛情”的命題有了厚重和豐富的表達,也讓劇的質感更加真實。
正如麥基在《故事》中所説的,“每一個虛構的世界都創立了一種獨一無二的宇宙論並制定了自身的‘規則’,無論背景多麼現實或荒誕,其因果原理一經確定,就不可能更改。在所有類型片中,幻想片是最嚴格的。”懸疑為表的“惡”與愛情之“花”,《惡之花》正是“如何完成一部可信的幻想片”的優質回答。
來吧,看看這個痛苦世界的,真實花朵。
【來源:北青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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