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電影網專稿小時候,你最想擁有什麼?在小男孩旺扎眼裏,他最想要的,是一雙雨靴。這是電影《旺扎的雨靴》的核心故事,簡單、寫實,有着童年的味道。
這部藏地兒童題材新片近日登陸院線,也是新導演拉華加的第一部電影長片,監製是他的師父,《塔洛》《撞死了一隻羊》導演萬瑪才旦。
導演拉華加
萬瑪才旦的新片《氣球》剛剛斬獲第23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電影頻道傳媒關注單元最受傳媒關注導演和最受傳媒關注編劇兩項殊榮。
《氣球》海報
更為年輕的藏族新人導演久美成列的《一個和四個》也在上海國際電影節上獲得創投單元特別關注項目。
《一個和四個》海報
還有,卡先加執導的關於藏地少女尋父的紀錄片《光之子》已經拍攝完成,等候上映。
《光之子》海報
《旺扎的雨靴》執行導演達傑丁增的第一部長片《歌者》以及《塔洛》錄音師德格才讓的導演處女作《他與羅耶戴爾》也都在製作中。
《歌者》海報
藏族電影人在今年集體發力,這支被稱為“藏地電影新浪潮”的力量如何形成,如今又呈現着怎樣的面貌?我們可以先從拉華加與《旺扎的雨靴》開始説起。
拉華加的“雨靴”
電視機傳來天氣預報的聲音,鏡頭對準一雙剛剛浸濕了水的破舊球鞋。
《旺扎的雨靴》的開場令人聯想起伊朗的經典電影《小鞋子》。旺扎渴望和其他同學一樣,在雨天擁有一雙雨靴,嚴肅的父親不在意,看到孩子的“虛榮心”作祟,更不同意。
母親圓了他的夢想,反而接連遇到大晴天,旺扎無法向同學“炫耀”自己那雙漂亮的雨靴。另一邊,父親擔心將臨的暴雨影響麥子秋收,請求防雹師“擋雨”,旺扎卻從中暗暗“阻撓”。
從渴望雨靴到渴望下雨,旺扎與大人們的“矛盾”,更顯他的童真與單純。
電影沒有出現藏地題材經常表達的靈魂救贖主題,也沒有過分強調宗教信仰色彩,它更世俗,通過孩子的視角,樸實無華地構建起我們在孩童時期共有的記憶,關於夏日,關於求而不得的小小願望,關於那些美好與失落的難忘時刻。
如導演拉華加所説,主要就是想探討夢想與現實,成人與兒童世界,“很多文化背景不同的小朋友也都很有共鳴,他們想養一隻小狗或要一支蘋果手機,父母就是不給他們買”。這樣一部纖塵不染、乾淨純粹的電影在當下電影市場裏尤為可貴,而導演拉華加能夠拍攝出這部作品,也來之不易。
導演拉華加
為了電影夢,他放棄錄取青海民族大學物理系,在萬瑪才旦的建議下,前往西北民族大學學習藏語文學,之後考取北京電影學院,學習導演專業。他在就學的第一年就看中了才朗東主的短篇小説,默默許下改編電影的初心。後來陸續跟組,在《塔洛》中擔任執行導演,積累經驗。
《塔洛》劇照
《旺扎的雨靴》得以開拍,萬瑪才旦提供了很多幫助。拉華加回憶:“我對現場演員的調度、表演的把控和鏡頭語言的設計,都有他的一些影響,畢竟跟隨他這麼多年。”
影片幕後班底基本是萬瑪才旦的團隊,攝影師呂松野就是其中之一,很多鏡頭調度都是現場即興設計,呂松野幫助電影建立起了客觀、冷靜的紀實性影像風格。這部電影也好比是拉華加的“雨靴”,就此,他涉入了藏地電影的這一片新浪潮。
“藏地新浪潮”的15年
“藏地電影新浪潮”的誕生源於導演萬瑪才旦。
萬瑪才旦導演
2005年,萬瑪才旦推出第一部電影長片《靜靜的嘛呢石》。在中國電影誕辰100週年之際,他以這部講述藏地世俗與宗教生活的影片獲得第25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導演處女作。“當時的反響很大,影響了很多年輕人想學電影。在這過程中,我接觸到一些有潛力的年輕人,會主動帶他們,讓他們有實踐的機會。”萬瑪才旦告訴我們。
《靜靜的嘛呢石》劇照
提及影史上的新浪潮,如法國電影新浪潮,一批新興電影人湧現,更新換代,他們為電影語言帶來革新,提出相對統一的美學主張。藏地電影新浪潮則不同,它是對一種集體創作現象的概括。在《靜靜的嘛呢石》之後,特別是從2010年開始,藏族影人拍攝的藏地題材影片從數量、內容和主創上,逐漸發展壯大,形成氣候。
這種氣候是什麼樣的呢?從獎項成果來看,萬瑪才旦執導的《塔洛》《撞死了一隻羊》《氣球》全都入圍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地平線單元,其中《撞死了一隻羊》斬獲最佳劇本獎。
《撞死了一隻羊》獲得威尼斯國際電影節地平線單元最佳劇本獎
藏族導演松太加的電影《河》入圍了65屆柏林國際電影節新生代單元,《阿拉姜色》獲得第21屆上海國際電影節評委會大獎和最佳編劇獎,《拉姆與嘎貝》也得到第67屆聖塞巴斯蒂安國際電影節金貝殼獎提名。
拉華加的《旺扎的雨靴》則在2018年獲得柏林國際電影節新生代單元水晶熊獎提名和第42屆香港國際電影節新秀電影競賽火鳥大獎提名等榮譽和獎項。藏地題材佳作在海內外電影節受到肯定,藏地本土影像逐漸登上世界影壇。
《撞死了一隻羊》劇照
在萬瑪才旦進入電影學院後,他就有意識要組建一支以藏人為主的電影創作團隊,為日後拍攝藏地影片儲備力量。於是,他在就學第二年就力邀好友松太加考取北影,從美術專業轉向學習攝影。
松太加先後擔任萬瑪才旦電影《靜靜的嘛呢石》《尋找智美更登》的美術師以及《老狗》的攝影師。在2011年,他執導了處女作《太陽總在左邊》。如今,松太加也和萬瑪才旦一樣“傳幫帶”,建立起了自己的一支由藏族人組成的幕後團隊。
還有《他與羅耶戴爾》的導演德格才讓,當年也是受萬瑪才旦建議,才去學習電影錄音,後來負責萬瑪才旦多部影片的錄音工作。
《他與羅耶戴爾》劇照
拉華加説,他們這一羣藏族影人私下都是好友,相互熟悉,經常會交流創作或去片場探班,“如果需要幫助,不管是誰我們都會全力以赴地去幫。”
三難:題材+資金+幕後人才
11個人,長達2000多里的朝聖之路…2017年,講述朝聖故事的電影《岡仁波齊》票房破億,創造性突破藏地電影的票房紀錄。
《岡仁波齊》海報
精神信仰、洗滌心靈等新鮮議題贏得關注,由非藏族導演執導,以“朝聖”為主題概念,也令影片多少陷入外來者獵奇視角的批評。而藏地電影人的敍事視角始終是“自我”,他們拍攝的影片自然就沒有這樣的問題。
以藏人為班底、以藏語為母語、以藏地日常生活為故事核心,藏地新浪潮的影片更靠近藏族人本身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
《岡仁波齊》劇照
松太加的四部作品全都專注於對家庭、婚姻的觀察;萬瑪才旦則一直在做變化和嘗試,他關注藏地的精神與物質,現代與傳統的衝突以及家庭與個人的道德困境等不同命題。
“大家看我的電影有一個誤解,好像我只關注現實主義的創作”,萬瑪才旦表示,從《靜靜的嘛呢石》到《老狗》,從《塔洛》到《撞死了一隻羊》,他的電影在形式風格上依照不同題材都有不同的變化。
《塔洛》劇照
《塔洛》的特色是黑白影像,固定長鏡頭,《撞死了一隻羊》有超現實的夢境和魔幻色彩,“我的電影很難去總結或者找出一個規律”,萬瑪才旦説。
對於他的創作和藏地新浪潮的影片,萬瑪才旦也有一些他的思考。藏地地區相比錯綜複雜的城市結構,取景上比較缺乏層次感和多樣性,“所以我們會花很長時間去確定場景,改造場景,看怎麼適應這個故事,要不然就會很單調。”
《撞死了一隻羊》劇照
藏地新浪潮的電影逐漸培養出像金巴、索朗旺姆等一批藏族職業演員,但是幕後環節仍然薄弱。萬瑪才旦透露:“現在藏族年輕人學電影,都異口同聲要學導演,專業類學習較少,比如錄音、攝影、剪輯、美術等,電影是綜合性創作,這方面還是缺。”
萬瑪才旦導演
由於題材、文化、語言、主創等方面受限,藏地電影的投資成本相對小,影片大多活躍在藏族觀眾和影迷圈裏,票房和關注度一直不高。目前票房最高作是1000萬出頭的《撞死了一隻羊》,而《旺扎的雨靴》上映3天,票房僅20萬,現在也已接近零排片。
質量佳、有口碑、缺觀眾,“藏地電影新浪潮”該何去何從?
新浪潮的“氣球”要飛向哪兒
“在不失去原有民族特色的情況下出現不同類型,不同題材,不同風格的影片。”拉華加認為,藏地電影要“破局”,就要靠“多元化”。
《阿拉姜色》劇照
萬瑪才旦也同意,要找到更多觀眾,提升大眾的接受度,就要拓展藏地電影的邊界:“挖掘更多題材,探索類型電影,藏語可以和普通話、英語等搭配,明星的搭配等,方法還有很多”。
萬瑪才旦最新立項的電影《冬蟲夏草》就融合了犯罪類型元素,而他正在籌備的新作《永恆的一天》,視野和架構將更加宏大,要在一天時間裏講述一個人的一生,也會涉及一年四季的變化,需要拍攝一年時間,難度較大。
拉華加將繼續完成他的 “兒童三部曲”,第二部《小鶴卓瑪》(暫名)已拍攝完成,目前在做後期,同樣由萬瑪才旦監製,“旺扎”周拉多傑主演,而第三部兒童片不再改編藏族小説,將是原創的劇本。
松太加的新作沒有侷限於藏地,據瞭解,他正在籌備一部內地題材影片,還有可能加入明星演員。對於商業片和非藏地題材,萬瑪才旦和拉華加也都表示想嘗試,創作方面不設限。
松太加導演
“這個還是不是藏地新浪潮呢?”對於未來,萬瑪才旦認為“這個概念肯定會發生變化,包括它的構成和發展,各種可能性都有,會越來越豐富”。
萬瑪才旦導演
同時,他也會持續培養不同工種的年輕電影人。萬瑪才旦每年都會收到很多劇本,每一個可開發的新片他都會親力親為,“有些劇本要看十幾遍,二十遍,工作量非常大,耗費很多精力,但我也是這樣過來的,希望能幫助到年輕人,儘量為他們做些事。”
萬瑪才旦導演
15年前,《靜靜的嘛呢石》掀起“藏地電影新浪潮”的序幕,電影裏的小喇嘛渴望看上電視劇《西遊記》;15年後,《旺扎的雨靴》上映,電影裏的旺扎渴望的是穿上一雙小雨靴。
這股浪潮對未來的渴望又是什麼呢?從單一到多元,從侷限到包容,拓展新局,這股浪潮存在任何可能性。中國電影不能,也不會,更無法忽視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