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演員萬茜,一直在路上

由 展東明 發佈於 八卦

38歲,對於女演員來説意味着什麼?萬茜回答:“這是我的黃金時期”。她是以表演藝術家為目標並始終奮力前行着的演員。已經在話劇舞台和影視劇裏創作了50多個角色的她,回望腳下的來路,仰視前方的山峯,她説38歲的自己正處在山腰上。

隨着今夏《乘風破浪的姐姐》這檔綜藝真人秀的爆紅,原本埋頭行路的萬茜也一夜之間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學霸班出來的優秀生:“話少,慢熱,有點矜持有點酷”

聽到萬茜要上《乘風破浪的姐姐》,她的朋友們大多是吃驚的。話劇演員謝承穎是她大學室友,20年的閨蜜,從知道她要去的那天起,就一直提心吊膽地關注着她的一舉一動,因為知道她的性格,話少,慢熱,不愛扎堆湊熱鬧,沒有綜藝感。“第一期看到她穿着制服風連體裝出場的樣子我就樂了,這不還是當年新生入學時的那個她嘛,有點矜持有點酷。”

《小兒難養》

2000年,萬茜以專業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上海戲劇學院表演系。她的表演課老師盧若萍至今記得20年前在武漢考場見到她的樣子,“她很安靜,在一堆小姑娘裏站得筆直像一杆槍。仔細觀察她的容貌也有點特別,眉眼疏離清冷,嘴角一彎笑起來卻嬌羞明媚”。她那天眼睛紅紅的,問也只蹦出兩個字:“發炎。”盧若萍給她出了個單人考題,叫做“獨自在車站”。她拉了把椅子坐下就開始演,“簡單,但心裏有東西,表演上有層次”。在盧若萍看來,這孩子就該是個演員,她身上那種越看越有發現的多重糅合的氣質,特別適合複雜多樣性的角色,戲路會很寬,而她的悟性和定力,會讓她走得更遠。

萬茜所在的上戲表演系2000年這一班暱稱“表蛋蛋”,是師弟師妹們口中的“學霸班”,出了郭京飛、萬茜、錢芳、謝承穎、衞萊……

郭京飛

錢芳

謝承穎

衞萊

已經退休的盧若萍被學校返聘回來帶這個班。這位1955年入學就跟隨前蘇聯專家學習的上戲名師,桃李滿天下。她的課程秉承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體系,強調演員的自我修養,第一課就是“不要去演戲,去建立生活”,注重豐富細膩的內心體驗、鮮明的外部特點和準確的人物行動。

“表蛋蛋”的課程安排密集紮實,幾乎每週要完成三四個片段或自創小品,學生分成幾個小組,從觀察生活入手,編腳本分角色做道具弄服裝,到寫人物小傳、動作分析、排練演出,互相點評你追我趕。班主任王學明説“表蛋蛋”都是一羣戲瘋子,課外時間滿校園晃盪還唸唸有詞時不時演起來的,不用問,一定是“表蛋蛋”。同學們性格各異,郭京飛玩藝術家範兒,表演慾旺盛,模仿動物惟妙惟肖,是師生們的開心果;萬茜則話少不扎堆,她的調皮是冷幽默。一年級第一學期,有個男生過生日,萬茜悄悄做了一個好大好精美的禮物盒,拿出來時全班都驚了,打開卻是大盒套小盒,一層又一層,壽星拆啊拆大家等啊等,最後一刻謎底揭曉,居然是一塊紅磚。鴉雀無聲的面面相覷中,萬茜悠悠地揭開謎底:“今天是四月一號喔”,全班爆笑。後來上戲70週年校慶,校方給校友們準備的禮物裏,就有用校區的土燒製的紅磚,刻着校徽。謝承穎説拿到這個禮物就想起當年萬茜製造的那個戲劇性場面,好一個“表蛋蛋”的梗啊。

“表蛋蛋”教學整體水準高,二年級時就代表學校赴羅馬尼亞演出古希臘悲劇《安提戈涅》,萬茜演安提戈涅;三年級去美國演布萊希特的《四川好人》,萬茜是女主角沈黛。王學明記憶中的萬茜不只是一個專業能力強的優秀生,而且興趣廣泛,唱歌畫畫彈吉他,自學的野路子練得跟專業似的。“她聰明,想法多,還肯下笨功夫”。萬茜的畢業大戲是阿瑟·米勒的成名作《都是我的兒子》,她選擇扮演劇中的母親凱特,一個心裏明瞭丈夫工廠生產偷工減料的飛機發動機,也懷疑當飛行員的兒子可能已經因此戰死,卻依然執着於家的完整老太太。王學明記得那時的萬茜整個人從走路到説話都在改變,白天黑夜在排練教室裏糾結,一個方案一個方案的嘗試。演出那天,看着台上那個愛恨痛苦到神經質的老太太,“你真要懷疑這還是那個酷酷的帥帥的萬茜嗎?”

不固定戲路的“劇拋臉”:不受年齡容貌的限制,走得更遠

“表蛋蛋”的學生畢業以後大部分都選擇了話劇,錢芳説,“當表演藝術家是我們這個班集體的理想,直到現在畢業20年了,還有好多同學在堅持。這就是我們的根。紅不紅不是衡量演員的唯一標準,讓更多的觀眾記住你演的角色,這才是一個演員的正道”。

但萬茜的話劇之路並不順利,與上海話劇中心失之交臂後,她孤身上路做了一個北漂,考某劇團專業第一卻擠不進僅有的兩個錄取名額。國家話劇院王曉鷹導演看到了她的考試片段,特邀她主演《荒原與人》,獲得了話劇百年全國展演金獎。就在國話決定收她的時候,有家唱片公司偶然發現了萬茜的歌喉,要將她包裝成當時流行的甜美少女唱甜歌的形象,推向市場。那時候話劇不景氣,僧多粥少,演員基本工資還不夠房租,演一場收入也就幾百元,拍影視還要上交勞務費。萬茜陷入了理想與現實的糾結中。謝承穎記得,“當時的老萬像變了個人似的彆扭,那麼漂亮磁性的話劇嗓居然開始學小女生腔。她説沒辦法,這就是市場規則,先生存再奔理想,發了財咱們再演話劇,就當曲線救國吧”。可惜短短兩三年唱片業被互聯網浪打風吹七零八落,萬茜的兩張唱片雖然拿了幾個獎,銷量卻慘不忍睹。如今的萬茜回首往事笑着打趣自己是“黯然退出歌壇”,但在錢芳、謝承穎的記憶裏,那時候的萬茜“就像風雨飄搖裏的一點蠟燭”,她把自己封閉起來,一度萬念俱灰。

接受做歌手的失敗,重新出發的萬茜逼着自己把以前的作品翻來覆去地看,重新審視自己的表演。2010年她出現在毛衞寧導演的電視劇《上海,上海》裏,扮演以身殉國的富家千金、電影明星劉曉男。毛導記得開拍的第一場戲是劉曉男在獄中面對勸降,“拍完我就決定必須給她加戲”。毛導還發現她有個特點,換個髮型連帶着整個人的氣質韻味也會改變,像換了個人,覺得她有相當強的性格化能力,馬上安排她在下一部電視劇《我的孩子我的家》裏扮演從小失散的雙胞胎,從此開啓了她一人演多角的能力。電影《青田街一號》裏,她扮演一個捉鬼小神婆,把男女老少各種鬼的愛恨情仇演了個遍。到《你好,瘋子》時,一向對她嚴格的恩師盧若萍也忍不住叫好。那段一直被同行誇獎的七重人格表演,難度不只在於4分鐘一鏡到底的連貫呈現,還在於這是近景固定機位的獨角戲,沒有對手演員的刺激,考驗的是她對7個角色強大的信念感、對不同角色內外部特徵的準確把握和角色轉換中無縫連接的技巧。導演饒曉志説這個鏡頭拍了一天,32遍,最後掐着自己脖子仰天摔地,她實打實地摔了32遍,傷了腿。第二天是劇組殺青日,她拄着個枴杖就來了,忍痛拍完最後一場沉水的戲。

《南方車站的聚會》

演員是個被動的職業,等待一個好劇本,等待被導演挑選,這些年因為資本大舉進入,更要面對未必懂行的投資方的選擇。市場上流量、名氣這些喧囂一度蓋過了專業評價,一夜造星一招爆紅也不再是笑話,拿着天價片酬不説台詞甚至用替身演戲的,前呼後擁粉絲瘋狂。好在還有許多熱愛表演這一行的演員,依然用誠懇的勞動,踏踏實實,一個角色一步腳印。萬茜就是其中的一個,不管能接到的戲好不好,也不管戲份多少,她始終心態平和地在被動中把握主動。每演一個人物,她都事先做好充分準備,除了工作,沒有任何額外要求。演《你好,瘋子》,她去了解精神疾病患者,近距離觀察他們的舉止,體會他們的眼神;演《柳如是》,她用了半年時間拜師學古琴唱崑曲;演《南方車站的聚會》,她先窩在舊傢俱市場跟着老師傅幹活,鋸子刨子錘子樣樣上手,刮膩子上油漆鑿榫頭像模像樣;演《蕩寇風雲》,刀劍拳腳先練起來;演軍人,下部隊出操站隊跑步敬禮都要達標……

《柳如是》

萬茜對自己有嚴格的要求,她一直在着力拉開自己的創作幅度,演得了伏後、月漓這樣的王宮貴族,也演得了柳如是那樣風情嫵媚又鐵骨錚錚的傳奇;演得了英姿颯爽的鐵血特種兵,也演得了孤傲不吝的先鋒另類青年。即使是演同樣年代同樣身份的女性,她也能從角色的精神世界着手,演出不同的人物形象。《脱身》裏的黃儷文是小家碧玉,被動做了情報員,萬茜把握的是慌亂裏的執着,軟糯中的堅定,整個人物的表演是一條曲折向前的成長線;《新世界》裏的田丹,則是來自大家閨秀的獨立新女性,她主動投身情報工作是源於她對苦難百姓的大愛和對同為革命者的父親、戀人的小愛,是一個堅定純粹的理想主義者,冷靜剋制中時有情感暗流,是對應三兄弟的引領者,遠了是一柄寒劍,近了是一束熱光,整個人物的表演是盤旋漸近的。

《九州·海上牧雲記》

都説萬茜是“劇拋臉”,演了那麼多戲,業內口碑再好,卻一直紅不起來。盧若萍説萬茜的五官長相舒朗又清冷,這在話劇舞台上是優勢,可塑性強,一人千面;可在更具有商業性的影視劇裏,這樣的面容不是觀眾更容易接受的那種一眼驚豔型,加上她不固定戲路,表演又是沉浸於人物大過展示自身魅力,在個人知名度上多少會吃虧,但在表演事業上,這種吃虧也是福,可以不受年齡容貌的限制,走得更遠。

生活中愛玩會玩也貪玩:拍戲有空檔説走就走去麗江

萬茜一直把自己的演員身份比做職業女性,演戲就是上班,盡心盡力;脱下戲服離開鏡頭就是下班過自己的小日子。她愛玩會玩也貪玩,可以用半年裏的零碎時間,完成7米多長共6650小片的《清明上河圖》拼圖,開心地在知乎上分享拼圖技巧;也可以自己動手修手機,換屏、貼膜不在話下,嚷嚷着可以去天橋支攤……

衞萊有兩年在北京工作,遇到房東大漲價,萬茜直接就開着車趕來把她拉自己家住了。衞萊説:“老萬吧看着酷酷的冷冷的,其實特心細特温暖,她對人的好,是做得多説得少。玩熟了或者對上頻道了,那她就是一個話癆憨憨。”

微博上的生活照

生活中的萬茜素面朝天,騎個共享單車去買菜,踩個滑板溜街嗦米粉。做演員的多少得有點社交人脈,別人扎圈美容攢飯局,她射箭攀巖打遊戲,看個電視也是對新聞片紀錄片感興趣,説是觀察人觀察生活,演戲用得着。

有一次她拍戲有三四天空檔,説走就走地拉着衞萊去麗江,連夜網上訂機票訂房間,天亮直接奔機場。一路堵車換地鐵誤機改簽,到了發現她定的那個“五星好評”的民宿好偏好差還賊貴,折騰到深夜她還要畫畫寫寫留一段旅行筆記,天亮又揹着熱騰騰的咖啡爬玉龍雪山。衞萊説: “老萬最讓我佩服的就是她的學習能力,她老有好奇心,老有新技能。家裏水電壞了,輪胎紮了,電腦出問題了,都是自己動手。發個微博自帶點題小尾巴,藏在‘來自手機型號’的那個位置,怎麼想得出來的哈哈。”有天聊嗨了,説想體驗一下微醺的感覺,去小區門口買酒,人家老闆問要進口的還是國產的、什麼牌子什麼年份的,她直接給問傻了,回來就開始琢磨紅酒的各種名堂。

謝承穎説婚前的萬茜真是萬事獨立不嬌氣,被碎玻璃紮了腳,她血呼啦嗒的就自己開車去醫院,又清創又縫針。結婚後萬茜隨丈夫搬回上海,生了個寶貝女兒,如今同學閨蜜聚會,頻道已經從演戲讀書轉到做媽帶娃,又嘚瑟又幸福。

湖南人對自己的狠勁和韌勁:不經風浪怎能乘風破浪

見到萬茜是在《乘風破浪的姐姐》五公錄製後她回到上海的第二天。一大早醫生來幫她做康復治療,因為意外受傷右肱骨幹骨折,她在湘雅二醫院做了切開復位內固定手術。五公錄製的那天她在台上獨秀唱《緣分一道橋》,情到深處下意識舉起了手臂。這個動作讓她和她的團隊非常後怕。好在醫生檢查後確認恢復良好,並鼓勵她一點一點加大運動量。

《乘風破浪的姐姐》

從4月進組到8月完成五公演出衝進決賽,這個乘風破浪的旅程本不在她的計劃之內。2月接到節目組邀請的時候,她正在覆盤《新世界》,冷靜審視自己的創作得失。從18歲到38歲,從青澀的學生到成熟的演員,她已經在話劇舞台和影視劇中留下了50多個角色,還有5部擔當主演的影視作品等待播出。存糧不缺,歲月安適,正是慢慢走看風景的時段。她對《乘風破浪的姐姐》的邀請的第一反應就是“不要”,這是一個職業演員非常職業的回答。每一個學表演的都深知一個道理:演戲要生活,生活卻不可演戲。過多的暴露自己會讓觀眾對自己扮演的角色產生接受障礙。而真人秀卻是全方位、近距離、長時間貼近的拍攝,通過後期剪輯,形成基於海量素材篩選編排而來的人物設定、戲劇性衝突和發展成長的故事線。人是真人,事是真事,但最終呈現給觀眾的卻是經過選擇的真實。當時節目組能提供的僅是幾張宣傳物料,對於習慣了拿着劇本做案頭的萬茜來説,拒絕幾乎是一種本能。但是節目組的堅持讓她認可了這檔聚焦30+女性羣體積極向上的引領主題。經紀人的説服也有道理,“唱歌不錯跳舞差點,學一學,藝多不壓身”。原來估計能撐個一兩次公演就淘汰,繼續片場、回家兩點一線的日子。不料上船容易下船不易,事到如今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居然會高舉手臂呼喊“要贏!”

軍人家庭出身的萬茜從小接受的是軍人般的嚴厲管束,也養成了獨立的秉性,對自己有一股湖南人“霸得蠻耐得煩”的狠勁和韌勁。少年叛逆,離家遠行,開始懂得嚴父慈母的拳拳愛意,特別是成家當了母親後,曾經的鋒芒鋭氣漸漸化為繞指柔。初到《乘風破浪的姐姐》,她按着自己的節奏自己的審美悠悠而來,用單純的歌聲和寓美於樸的意境打動人心。一公時朱婧汐提議在《Beautiful Love》結尾用字幕疊現5位姐姐手寫的對愛的感悟,令她瞬間動心動情,為實現這個創意她和節目組“抗爭”了3天,她們贏了嗎?現場觀眾給了她們眼淚和歡呼,卻把票投給了唱跳勁爆的其他姐姐隊,《Beautiful Love》隊直接被淘汰了3位。留下的她在崩潰痛哭後開始接受節目規則一頭扎進去學女團舞;三公四公被推上隊長,意識到只有爭第一才能安全留住全體隊員。節目呈現的她一反常態的焦慮疲憊又倔強拼命,直接鼓動觀眾,嘶喊拉票,三公第一時竟然激動到跪地長嘯。

鏡頭裏姐姐們乘風破浪的同時,鏡頭外的粉絲、看客也免不了興風作浪,網絡社交媒體上,萬茜這個名字正經受着愛恨兩極的爭議。受傷當天接受鋼板內固定手術,第四天就開始艱難痛苦的康復治療,堅韌的她沒有因傷情疼痛落淚,卻在得知姐姐們堅持要和她一起衝刺決賽時哭紅了眼。五公時她選擇唱《緣分一道橋》,演員的思維模式讓她在看到歌詞時就捕捉到了“角色的種子”,那是替父從軍的花木蘭。獨立舞台,白衣飄飄,內心視像漸漸鋪展:燕山胡騎,朔氣金柝,寒光鐵衣,冷月思鄉……她和歌融成一體,情到深處,舉起了傷臂,那是下意識的一刻,也是表演藝術呈現的境界。

那個一步一個腳印向着頂峯攀爬的演員萬茜,她,依然在路上。


作者:陳曉黎
編輯:周敏嫺
責任編輯:範昕

圖片綜合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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