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人民日報海外版
佟麗霞
《 人民日報海外版 》( 2023年06月10日 第 07 版)
端午節的早晨一睜開眼睛,我的手腕上就有了五彩繩,那是媽媽在我還睡着的時候,悄悄給繫上的。據説,在醒來之前繫上,會擋住那些不祥的東西。五彩繩,是有講究的,青、赤、黃、白、黑,是驅瘟辟邪的五色龍。
端午節,在遼南農村莊河直接就叫粽子節,沒有龍舟,不喝雄黃酒,直奔吃的而去。粽子節,包粽子一定是個大活兒,媽媽和小姨總得忙好幾天。粗陶盆裏泡着白胖的糯米,如果是大黃米或粘高粱米,頭一天就要泡,有時,還要摻些紅小豆,另一個盆裏,則泡着當年採的蘆葦葉和去年採的馬藺葉,灶台角上藍邊白瓷碗裏,裝着皺巴巴的小紅棗。
農曆五月,蘆葦已長得一人多高了,翠生生的葉子,你壓着我,我壓着你,趕着時日,變寬變長,好像就等着人們來把它們採走似的。蘆葦葉是幾天前採的,挑兩指寬的採回來,在鍋裏蒸熟,翠綠變成暗綠,蘆葦葉就軟了韌了。細長的馬藺葉是上一年秋採的,在通風的偏屋裏陰乾,它便失了顏色也縮了身量。現在拿出來在清水裏泡一宿,就像疲憊的人睡了一個好覺,骨碌爬起來又滿是力量,又長又韌又有勁了。
粽子,用莊河話叫掙子,所以,棕子大,掙得就多,口彩就好,媽媽包的粽子都大。媽媽和小姨都是包粽子的能手,包的粽子大且不漏米,大到一個人一頓吃不完一個。一個粽子總得用掉四五條葦葉,一片壓一片,兩隻手再同時用力,在葉子當間兒往裏一窩,成一個三角窪兜,底角處先放一顆棗,為了好吃,也為了不漏米。媽媽一隻手撈米裝米,一隻手摺葉封口,再用馬藺葉捆綁打結。小半天工夫,一盆的粽子就包好了。包好開煮。粽子在鍋裏一層層碼好,再填水,水比粽子得稍微高兩扁指,有時,還要挑一塊扁青石壓上去,蓋上鍋蓋,拉起風匣,催紅灶間的火。火是不浮不躁的木柴火,又穩又硬。在小孩子蹦進蹦出的當兒,屋裏屋外已開始飄着米香和葦葉的清香了。
屋外,雞鴨鵝的小臉蛋都更紅了,它們大聲地驕傲地叫着。端午前後,是它們一年中產出最旺盛的季節。積攢了一個冬天的氣力,好像要在伏天到來之前,全都釋放出來。
端午節這天,鍋台上還有一個大盆,裝着滿滿的煮熟的雞鴨鵝蛋。節儉的農家,這一天是放開吃蛋的。一切都洋溢着生機和滿足。
人們出來進去的,臉上有艾香,房門上也有了淡淡的香。頭天晚上,用搪瓷臉盆裝滿拔涼的井水,泡上艾蒿葉和桃樹葉,放在屋外,一晚上清水浸泡,露水加持,第二天清晨,這盆水已清香漫溢,用這水洗臉,老人説可以祛病,我信,哪個蟲子不怕艾葉的香?端午節這天早晨,家門上也要倒掛一束艾葉,裏面還夾雜着菖蒲和桃枝,用紅色的布繫着。我最盼的,當然是去學校頂雞蛋。頂蛋的主角一般是雞蛋,鴨蛋和鵝蛋大多不參加這樣的“蛋類運動會”。以我的經驗,偏尖偏細、顏色偏深、蛋皮上長滿“雀斑”的雞蛋,往往會勝出。
端午過後的第一個大雨天,我手腕上的五彩繩突然沒了。小姨告訴我,是我媽在我沒睡醒之前,用剪刀給剪了去,頂着雨拿出去扔到村東面的河汊裏,讓水帶走了。小姨還信誓旦旦地説,我身上的小毛病也被水給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