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人民日報海外版
北京安貞醫院大力推進“雙心醫療”
治心 更護“心”(大健康觀察·聚焦人文科室建設②)
本報記者 熊 建
《 人民日報海外版 》( 2023年11月28日 第 09 版)
心血管疾病是危害人類生命健康最嚴重的疾病之一。北京安貞醫院近年來提出“雙心醫療”的理念,相關科室致力於全面提升心血管臨牀醫療服務的質量,關注並改善心血管疾病中的心理情緒等致病因素,發展適宜技術,規範臨牀實踐,在醫療科學體系中融入更多關愛,真正做到以患者為中心,促進人民羣眾全方位全週期的雙心健康。
關心患者內心感受
一位82歲的老學者,躺在北京安貞醫院急診危重症中心的病牀上,經過積極的治療本應為順利拔除氣管插管高興,老先生卻哭了起來。這是為什麼?
急診危重症中心主任米玉紅,不久前向本報記者回憶了當時的情況:“我們按照程序拔除了氣管插管,一邊鼓勵、一邊清理老人口腔的痰液……這是再正常不過的操作了。但沒想到,經歷過搶救、氣管插管、吸痰這些痛苦的過程他都沒有哭,此時卻因無法咳痰痛哭起來。”
在場的人一度不知所措。憑藉着多年的經驗,米玉紅意識到,一個人連咳痰的力量都沒有,還需要別人幫助,其內心往往會受到衝擊甚至會出現自卑和頹廢的情緒。因此,她沒有絲毫猶豫,立馬上前,拍拍老人的肩膀進一步安慰,湊近老人的耳旁送去鼓勵,告訴他拔除氣管插管之後都會有類似的過程。漸漸地,老人開始平復下來。
後來有人對這件事如此評價:“年輕時他是人羣中的佼佼者,安排各種事務泰然自若,可如今吐口痰都需要別人的幫助,昏迷時沒感覺,醒來後發現這一點,怎能不感到悲哀?身邊的醫護人員如同己出的兒女照顧自己,豈能不為之動容?感情是複雜的,表現是真實的。”
“患者的痛苦,技術解決不了的部分可以通過人文來彌補。在急診,沒有任何一項技術能讓患者瞬間釋然,但是語言可以。這就是我提倡人文急診、關心患者內心感受的原因。”米玉紅説。
對此,同樣面對危重症患者的心內重症中心(CCU)的副主任李江很認同。
“最開始説建設人文科室的時候,我們心裏一方面是忐忑的,一方面是期待的。忐忑是因為在CCU重症患者達到90%以上,大部分患者下不了牀,部分患者沒有自主意識,能不能建設好人文科室,我們心裏沒有把握;但他們周圍每天環繞着的,是大量冷冰冰的器械,最需要人文關懷,最需要有温度的醫療。”李江説。
安貞醫院CCU由於救治的都是重症患者,對患者採用“半限制性”療護方案,患者出不去,家屬進不來。“在這裏的時間長了,有的患者就會產生心理上的問題。有一個詞叫‘監護室綜合徵’,患者本來身體上的病就很重,如果心理上再護理不好的話,必然會影響恢復。”李江説,“我們經常遇到一些患者,在CCU時間長了,或睡眠不好,或飲食變差,甚至強烈要求出院。他們在得到精神上的温暖和關懷以後,恢復效果就會慢慢好起來。所以從患者角度來説,建設人文科室,是很有必要的。”
讓患者活得更有質量
CCU醫生的夜班是從下午4時開始,結束的時間原則上是第二天上午8時,但實際上要看自己主管的患者病情是否穩定,如果患者病情不穩定,必須處理到病情穩定了才可以下班。
作為CCU的一名青年醫生,朱佳佳最長的一次夜班上了24小時。之所以如此,是因為CCU的一條準則——“完整管理”。
“從一開始問病史到給他/她做檢查,從診斷到治療,從入院到出院,患者對你都是很依賴的,完整管理對患者的身心康復是非常重要的。同時,對於一個年輕醫生的成長也非常重要,有利於臨牀經驗的積累、臨牀思維的建立。”朱佳佳説,“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我會覺得處理好患者的身體疾病就好,但是逐漸會發現,患者不只是一個生物體,更是一個社會體,不管是心臟還是心理,都需要關心和幫助。”
在CCU,讓患者“心”安,不僅僅是把患者從生死線上拉回來,讓患者堅定地活下去,如何讓他們活得更好、更有質量,也是醫護人員要思考的問題。
温柔地給老人帶上呼吸面罩,時刻關注透析儀工作狀態及數據變化,替患者舉着手機和家人視頻通話……姜昕是一名剛工作5年的年輕護士,在她看來:“對這些高齡和重症患者,不僅要具備敏鋭的觀察力,迅速的應變反應能力,更要給他們足夠的心理安慰和人文關懷。”
“我們給患者提供全住院週期的人文呵護。”李江説,入院的時候,對於意識清醒的患者進行充分的、有針對性的宣教,緩解患者焦慮——讓其知道進了CCU並不是那麼可怕的事情;住院期間,心理醫生早期就參與進來,配合醫護團隊給高危患者進行評分,力求早發現監護室綜合徵,主動進行預防和心理疏導;出院的時候,會給到患者4個處方——醫療處方、飲食處方、運動處方、心理處方。
“對高血壓患者,我們提供低鹽低脂的飲食方案、適量的運動方案;對心衰患者,我們提供如何限鹽限水、如何康復的方案。”李江説,“我們希望患者早日以‘雙心健康’的面貌迴歸社會。”
醫患共同決策
在急診危重症中心,患者的情況大都十分兇險。米玉紅接診過一位老年心梗患者,有很多併發症。“我們先用藥物進行保守治療,患者好轉之後,家屬説不想做手術,因為會診醫生通知説風險太大、太多。他們來問我的意見。”米玉紅説。
“我説如果是我,肯定做,因為不做的風險比做的風險還大還多。”米玉紅幫他們衡量了風險和獲益的比例關係,“‘萬一’肯定存在,作為醫生,哪怕風險比例是萬分之一的機率都要告知患者或家屬。但是,是不是因為這萬分之一可能的風險就放棄很成熟的技術,是需要權衡一下了。現在我們費了半天勁才把患者的病情穩定下來,具備了手術條件,如果不做手術,病情惡化再考慮手術,很可能完全失去了手術機會。最終,家屬同意了,手術很成功。”
通過這件事,米玉紅再次確認了自己的理念:“手術併發症的風險和不做手術產生併發症的風險,我需要充分告知,讓家屬在充分了解利弊的前提下理性選擇,這才是真正的醫患共同決策。”
醫患共同決策是人文關懷的重要方面,是對患者及家屬選擇權的尊重。安貞醫院CCU和急診危重症中心的醫護人員對此十分清楚,並積極踐行,尤其在患者情況難以挽回的時候。
有一位91歲高齡的老人,在急診危重症中心3個月的治療期間,經歷了有創氣管插管、反覆氣管鏡吸痰、間斷的腎臟替代治療和心力衰竭治療等診療手段後,非常虛弱,有時連嘴裏的痰都沒勁咳出了,只能靠護士用手指“摳出來”。
勉強維持了一段時間之後,米玉紅找到老人親屬“攤牌”:“我對老人基礎情況的摸底,您認同嗎?”回答:“沒問題。”
“如果我是親屬的話,醫生已經充分評估病情及不理想的預後,那麼醫生的建議就應該是有説服力的,對吧?”回答:“對的。”
“如果發病前就沒有了高質量的生活,繼續積極治療下去,醫療費用不説,咱們需要考慮到老人此時此刻躺在病牀上被痛苦折磨的心理感受,對嗎?”回答:“對的。”
“就這樣,我們小心翼翼地聊着,親屬突然哭了,哭得很傷心,道出了沒有來得及盡孝的遺憾、現在放棄有創治療後於心不忍甚至會遭到社會‘譴責’的後顧之憂。”米玉紅回憶説,“我遞過去紙巾,沒有説什麼。最終,老人的親屬對我説了聲‘謝謝’,我能夠感受到他發自內心的釋然和真誠的謝意。放下了思想上的包袱,他妥善將老人轉回當地醫院,陪老人走完後續的日子。”
“相比沒有任何生活質量的長壽,我更在意的是康壽。”米玉紅説,“作為醫生,除了提供高質量的醫療技術,還可以做什麼呢?我可以明確説,還可以做很多有温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