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振聲
那年去九寨溝旅遊,離“5.12”汶川發生特大地震剛好一週年,千瘡百孔的213國道尚未修復,我們是從成都乘飛機進去的。同坐的是一位30多歲的年輕男子,一路上面無表情,眼睛只是盯着窗外,看着機身下鬱鬱葱葱的高山植被被惡魔撕開一道道口子,我發現他在偷偷抹淚。我與他交流試圖打開沉悶局面,以便讓旅途變得輕鬆愉快一些。“第一次去九寨溝?”我訕訕地問。“是”,他臉也沒轉,只回了一個字。“就你一個人?”“不,是我們全家。”這回他瞅了我一眼,把胸前的手提包輕輕摟了摟,接着把眼睛又轉向了窗外。我自討無趣,再也找不出可聊的話題,於是不再言語,只是覺得這個人有點古怪,明明一個人出遊,為什麼卻説是全家?既然外出旅遊,怎能裝一肚子鬱悶心情?一路上我胡思亂想,猜不透此人是種什麼狀況。
飛機在黃龍機場降落,導遊安排我們上了旅遊大巴,在九寨溝入口處等候辦票的當口,我發現那男子小心翼翼地打開提包,從裏面取出一架照相機,又取出一張鑲着鏡框的大照片,照片上除了他本人,還有一個年輕俊俏的女子和一個扎着小辮的小女孩。無疑,這是他們一家人。男子把提包斜跨在背後,提着相機捧着照片,環顧四周像在找人。當與我對視的那一刻,他的臉微微一紅有點不好意思,隨即羞澀地一笑,説麻煩您大叔,幫我們照張“全家福”吧。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原來他説的全家人,並不都存在於熙熙攘攘的現實世界。
他找了一處遊人稍少的地方,把照片對着九寨溝的入口支到地上,然後點燃了三炷香用手拿着,喃喃地與照片説話:“老婆、蓉蓉,看到‘九寨溝'那三個字了嗎?我們終於到這旅遊來了!先在門口照個相吧,一會兒進去我再給你們仔細講解。”説完他把照片抱在胸前讓我拍照,並再三囑咐一定要照上“九寨溝”那三個大字。此後一路上他不停地與照片説着悄悄話,每到一個景點都要做景色介紹,他打了許多比方,用了好多形容詞,説這裏的水是多麼多麼地清澈,色彩是多麼多麼地斑斕,春光是如何如何地迷人,遊人是如何如何地陶醉,儘量用最直觀的方式讓他的妻女感受九寨溝的精緻與美麗。一路上我也樂於擔當他們的義務攝影師,把童話般的九寨溝連同他們一家人定格在相機裏。這次相處,我讀懂了這位男人,更被一個悽美的故事感動地流淚。
這個男子是都江堰人,幾年來隻身在深圳打工,地震那年五一節,他外出為公司辦事順路回家看了看。剛上小學的女兒蓉蓉自豪地對爸爸説,這次考試我得了雙百,你打算怎麼獎勵我呢?爸爸高興壞了,在女兒的額頭美美親了一口,説我請你和媽媽吃大餐。女兒搖了搖頭,兩隻小辮敲打着腦殼像只卜楞鼓:“我不要吃大餐,我要爸爸帶着我和媽媽去九寨溝旅遊。老師説那裏的景色可美了,好多同學都去過。”爸爸有點為難,一來時間不允許,二來手頭不寬裕。媽媽看出了爸爸的尷尬,連忙出來打圓場,説爸爸這次是出差,去九寨溝時間來不及。你看這樣好不好?等明年五一節讓爸爸安排休假,咱們一家人從從容容去逛九寨溝?爸爸鬆了口氣,感激地望着妻子,説去之前我要買一隻漂亮的照相機送給蓉蓉,讓蓉蓉親手把九寨溝的美景拍下來!蓉蓉樂了,小臉綻放成一朵花,與爸爸拉鈎蓋章,簽下這一承諾。沒想到爸爸回深圳不到一個星期,災難便從天而降,他發瘋似的往家趕,可天塌了,地陷了,家沒了,他再也看不到妻子和女兒美麗的笑容了.....
兩天的旅遊觀光非常圓滿,分別的時候到了,我使勁摟着這個堅強如鐵卻柔情似水的四川漢子,強忍的淚水硬是沒能忍住。或許因為兑現了承諾,或許了卻了一樁心願,或許以為妻女真的回到了身邊,此刻的他反倒一臉平靜。他替我擦了擦老淚,説放心吧大叔,現在的我和一年前不一樣了,那時我的心死了,整天琢磨着怎樣去天堂與她們相見。這次九寨溝之旅,改變了我的想法,我要好好活着,我必須好好活着——為了我自己,更為了她娘倆!以後我每年都要出來一次,帶着她娘倆兒遊山逛水,如果有機會,還請您老人家為我們照“全家福”。
“好好活着”是很平常的一句話,平時聽到沒多大感覺,但這次由他口中説出,卻覺得很有分量。是的,好好活着是一種權利,更是一種責任,只要有一絲機會,誰都不能放棄生活。活着就是希望,活着就有未來,只要活着,什麼生命奇蹟都能創造出來! (圖片選自網絡,版權屬原作者,感謝)
作者簡介:李振聲,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作家協會會員、山東老幹部詩詞學會會員;退休前供職于山東省財政廳,曾任黨組成員、紀檢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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