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西園廢品店

  少輝截到劉瑞龍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因為等得太久了,少輝甚至都沒有力氣衝他發火了。

  “少輝,你在這裏搞什麼卵?”劉瑞龍沒下摩托車,只是用右腳點着地面。前面三四米就是自己家的廢品店門。

  “少輝”,算是環城路的名人,雖然他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卻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他額外的瘦,白,説話舉止帶着點女伢的聲氣,最要緊的是,他是“少白頭”,所以成了環城路的“怪胎。”

  “這錢還你!”少輝衝着劉瑞龍,説道。

  劉瑞龍已經過了三十,膀大腰圓,留着齊肩的長髮,常年戴着頂棒球帽,雖然是個廢品店老闆,卻有點頹廢藝術家氣質。

  “那麼個意思?”劉瑞龍接過錢,一看,是十塊的,他吐了口口水,“我日,假的。”説完,就把錢扔到了灰撲撲的地上。

  “你上次給我的,是假的。”

  劉瑞龍這次想起來,前兩天少輝的確來自己的店裏買過廢品,“哦,你小小年紀,就會訛人了?”劉瑞龍點了支煙,指着少輝的蒼白的臉,“你那麼證明這假錢是我給你咧?”

  這下少輝的怒火又給點了起來,“這兩天誰都沒給我錢,只有你給了我錢,垃圾佬,假錢騙小伢,你莫裝蒜。”

  這次輪到劉瑞龍火了,他最恨別人説他是“垃圾佬”,他邁了腿,下了車,騰出兩隻手,走向少輝,惡狠狠地説:“日你屋娘,你懂不懂事,當時你自己沒看清,現在來鬧,看你是個伢兒,不然早一腳踢死你。”

  少輝沒説話,只是平靜地看着劉瑞龍。愣了幾秒後,劉瑞龍重新上了車,罵了句,“怪卵多怪事”,然後,不再理會少輝,徑直駛進了自己店門。

  沒開出多遠,他就聽得身後,一個尖利的聲音:“垃圾佬,劉瑞龍,你不得好死,我日你屋婆娘。”

  劉瑞龍再回頭,門口已經不見少輝了。

  二

  吃完晚飯,少輝根本沒有心情,把白天的作業做完。他在牀上躺了會,兩天前,他在學校實驗室裏不留神打破了一隻燒瓶,那時其他人都愣住了,等着化學老師田老師罵人,那天,老師卻很平靜,看了後,搖搖頭,沒説什麼,只是讓他把碎玻璃渣掃了。

  “老師,我陪。”少輝説。

  “説了不用。”田老師説完,不再理會他,又去看別的同學。

  其他學生都在悉悉索索地説笑着,他分明又聽到那句“怪卵多怪事”。

  這句話,彷彿就是為他發明的。

  他掃的時候,就下了決心,要買一隻一模一樣的賠給學校。

  想起這裏,他起身,彎下腰,從垃圾桶裏,撿起了張假錢,甩了甩,塞進了褲兜裏,直接走出房門。

  很快,少輝就走到了環城路西頭的廢品店,他似乎很熟悉這裏。

  環城路輕工業廠子雲集,有很多廢品可收,利潤很高。劉瑞龍的父親在工廠改制後,就包下環城西路這塊叫“西園”的廢棄院子,做起了廢品生意。劉瑞龍大學畢業本不想做垃圾佬,幾次工作不順利,看在錢的份上,他還是接了父親的店子,他還請了一個叫“鬍子強”的鄉下打工仔幫忙守店,開車。

  少輝先是在門口看看了守店人的水泥房子,裏面是黑的,沒人。看店的鬍子強似乎不在店裏,應該是出去看人下棋去了。他有這個嗜好。

  少輝走到牆角的一堆荒草裏,抽出了一個破櫃子,墊在地上,他跳了上去,手把着牆頭,腳下一蹬,就翻過了圍牆。

  院子裏很靜,四處都是蟲鳴。他直接就朝屋後的柴房裏,找去了。


  他要把賣給垃圾佬的破單車找出來。

  “你搞什麼?”

  少輝嚇了一跳,他找得很專注,連身後來了人,都不知道。他轉過身,面前是個女人。

  少輝知道她是誰,這個模樣俏麗,身材有致的女人就是“垃圾佬”的婆娘,叫“陳水娟”的未婚妻。

  “我拿我的東西。”少輝並沒有害怕,直直地看着她。

  陳水娟説:“什麼東西?”

  “上次買給垃圾佬的單車。”

  “買了的,還想拿回來?”陳水娟的聲音開始大了起來,“你是不是腦子有病?”

  “你才有病?”少輝大聲説,“垃圾佬騙老子的錢,給老子的錢,是假的。”他從褲兜裏抽出了那十塊錢,衝着陳水娟晃着。

  “假的,你跟老劉説去,在這裏搞什麼卵?”陳水娟也是個潑辣的女人。

  “説了,他不聽。”少輝扶着窗户,一個字一個字地説,“既然,他不聽,那我就拿自己的東西。”

  “我日,你...”

  這時,屋外響起了,“突突突”的摩托車的聲音。

  “老劉回來了,”陳水娟對少輝説,“你跟他説去。”

  “不是老劉,”少輝説:“是鬍子。”

  陳水娟有些吃驚地看着少輝,剛想説些什麼,那邊人已經進屋了。

  “那麼了?”一個瘦高的年輕人説,”屋裏鬼黑的,都不開燈?”

  陳水娟這才回神過來,“鬍子,快來,這哈卵要搶東西。”

  看到大人來了,少輝有點怕,人往後門縮...

  “你不是火柴廠的少輝?少白頭的那個。”鬍子強,外號鬍子,燈下一張黃油的臉,笑得稀爛,“雞巴毛都還沒長,就欺負起女人來了?你是那麼進來的,翻牆?”

  “你們才欺負人?”

  “那個卵兒才欺負你?”

  “劉瑞龍,那個卵兒。老闆娘也不管!就十塊錢。老子要買燒瓶的。”

  “那你去找他去,你莫在這裏搞啊。”

  “你是他們店的,你也不管?”少輝又衝着鬍子晃晃假錢。

  “管你媽x”,鬍子一把薅起少輝的衣領子,像是拎起了一隻白毛雞。

  他一把,就把少輝推出了門,“快滾,不然,老子切了你雞雞,信不?”

  少輝從地上爬了起來,並沒有要走的意思,突然説,“我日你們兩個!”

  “你講什麼?”鬍子這下真的火了,順起門邊的一個鏈子鎖,就舉了起來。

  “你打,你沒打死我,我就去跟垃圾佬,説説你們的好事。”少輝梗了脖子。

  聽到這話,鬍子僵住了,陳水娟也嚇了一跳。

  “你講什麼?”

  “你們自己做的好事,你們曉得。”少輝拍拍身上的灰,臉扯着往一邊笑,“文藝路的賓館,好像叫芳庭啊。”

  聽到這,鬍子口氣有些軟了,“鬼兒,你跟蹤我...”

  “龜兒才跟蹤你這個哈卵。”

  陳水娟這才堆了笑,“好説嘛,不就十塊錢的事,還給你嘛。”説着,又從錢包裏抽出兩張一百元的,“來,一起賠你。”

  鬍子不説話,只是默默地點了根煙。

  少輝搖了搖腦殼,“我只要換那十塊真錢。”説着,他只是抽走了陳水娟手裏的那十塊錢。

  ”讓你拿到起,你就拿到起。”鬍子好沒氣地説,“怪卵多怪事。”

  少輝沒再理會他們,徑直走了出去。

  “那你要什麼?”陳水娟脱口而出。

  少輝聽到這話,停住腳,才回過頭來,“我要日你。”説完,少輝撒腿就跑。

  鬍子一聽,大怒,一把抓起鏈子鎖,狠狠地朝少輝扔去。

  夜色裏,兩個男人很快就不見了,一個尖鋭的聲音,還在夜空裏飄蕩,“鬍子強,陳水娟,我要日你。”

  三

  一個月後,小河城一中化學實驗室裏。

  少輝突然聽到了同學侯波説,西園廢品店的案子破了。

  少輝問,“誰幹的,是不是情殺?”

  侯波白了少輝一眼,“什麼情殺?怪卵,是為財殺人。據説垃圾佬欠了鬍子半年工資沒發,還説要給鬍子贊助買個房子也沒下文,那天,鬍子喝多了,和垃圾佬起了爭執,就失手把垃圾佬打死了。後來,鬍子想來想去沒意思,就走到環城路上去撞大貨車,自殺了。現在廢品店歸垃圾佬婆娘了。”

  很多人在一旁起鬨,“猴子,又在造謠了,不就是有個公安局的叔叔,曉得那多?”

  侯波有些臉紅,“你娘,信不信由你,不曉得,你們又要問?怪卵多怪事。”

  “侯波,李家輝,你倆個又在搞什麼怪?”化學老師在教室的另一頭喊着。

  很快,人都散了,各自去忙自己的化學實驗。

  少輝聽到了,沒做聲,只是默默地從褲兜裏抽出一張十元錢,對着酒精燈,點着了,藍色焰焰地,舔着燒杯,像是隻古怪的舌頭。

  “我日,你點了錢了,你錢多啊。”侯波説。

  “假的,哈卵,怪卵多怪事。”少輝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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