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家鄉看看,我想回家看看。”2015年5月31日,在安徽省阜南縣地城鎮敬老院裏,103歲的抗戰老兵鄭天付雙手柱着枴杖坐在牀邊。這位出生於1913年的百歲老人,青年時被抓壯丁進入國民黨第24軍,參加過無數抗日戰爭。離家半個多世紀,老人的夢想就是回故鄉看看。
老人不識字,但有一次志願者來訪,説出他家鄉在地圖上的位置後,老人便深深記在了腦海裏,一有人來,老人就會指着家鄉的地方,説:“這就是我家。”
老人説,耳朵後面的這個洞是在武漢會戰時被日軍飛機投彈給炸的。在那場戰鬥中,他除了頭部受到重傷,右小腿處也被炸了一個坑,到現在依然清晰可見。老人説,那一次,他的兩處傷情治療了三個多月才算穩定。
2013年,家鄉民警給了他疑似親弟弟的電話。老人如獲至寶,每次想家想得歷害時,就會撥打這個電話,希望能夠和親人訴説思鄉之苦。但因離家太久,老人所説的話對方聽不懂,經常説不上兩句話便陷入無法交流的困境。老人説,能聽到家鄉親人的聲音心裏也會感到一些安慰。到今年,老兵已經整整離家84年。
在疑似親弟弟照片的背後,有着這個家庭具體地址和成員的文字介紹。老人説,當年落户安徽阜南時,因為川話的“曾”和普通話的“鄭”音相似,所以“被改了姓鄭”,這一叫就是半個多世紀。
離敬老院較近的三女兒鄭培榮會經常來父親這裏,給老人做點可口的飯菜,改善一下生活。
老人年紀大了,自從上次生病後,身體素質又差了一些,離不了吃藥。三女婿李傳喜來敬老院時,發現老人咳嗽厲害,忙遞上開水和止咳藥。
幾個月前,志願者經過多方查找,終於找到了鄭天付老兵的家。6月30日上午8:30,在阜陽高速地產售樓部舉行了一場隆重的歡送儀式,安徽四川兩地包括阜陽益愛志願者協會、四川抗日老兵救助會、南充民革、長江商學院、媒體等自發組織了一場愛心接力賽“送百歲老兵回家”。
途中,鄭老在外務工的小女兒打電話來叮囑父親説:“俺爸,您年紀大了,回家見到家人不要激動,身體要緊。您回去後還回不回阜陽啊?”鄭老回答説:“知道了,我會注意身體的。肯定還回阜陽,你們都在阜陽啊,只是我有兩個家了,一個在阜陽,一個在南充。”
7月2日凌晨5時許,南充市順慶區派出所陳警官帶路,一行人趕往鄭老的老家大堰溝。在車上時,鄭老望着窗外説:“好多山都沒有了,變成田地了。”上午10時5分,鄭天付回到了故鄉順慶區輝景鄉大堰溝村。為了迎接哥哥回家,老兵的妹妹鄭玉芳的5個子女全都從外地趕了回來,把家裏打掃得乾乾淨淨。
在鄉親們的簇擁下,87歲的鄭玉芳與丈夫曾仲倫,來到鄭天付面前。“哥哥!”鄭玉芳緊緊握住了鄭天付的手,鄭天付激動地連連點頭。兄妹倆手拉手一起向家中走去。
鄭天付在後輩的攙扶下走出家門,向鄉親們問好:“鄉親們,我叫鄭天付,我18歲就參加抗戰,天天想家,現在回來看到大家,我很高興!”老人簡單的話語,讓現場響起陣陣掌聲。聽完哥哥的話,鄭玉芳再也控制不住情感,老淚縱橫。“感謝政府、好心人,把我哥哥接回來,能跟哥哥見面,我也很高興。”鄭玉芳説。
當天中午,在鄭玉芳家門外,鄉親們依照當地傳統擺上了10桌壩壩宴,每桌都是3個葷菜、3個素菜、11個大菜(主菜)、1個湯。在當地,“18”這個數字代表着吉祥如意。
“哥哥,吃菜。”鄭玉芳一邊説,一邊夾了蒸肉塞到鄭天付的口中。儘管已102歲,但鄭天付的胃口很好,許多菜都能吃。“84年了,終於吃上家鄉菜,真好吃!”鄭天付説。吃完飯,鄭天付就迫不及待的和妹妹拉着手聊起來。“我回來了,我終於回來了!”今天的大堰溝再也不是昔日的窮山溝了,大山改造成良田,蜿蜒的泥巴路修成寬闊的馬路,踏在這片土地,鄭老真真切切地感覺到終於回來了,這魂牽夢縈84年的地方。他拉着妹妹,説着説着眼淚就下來了。
考慮到鄭天付的身體情況,2日下午2時許,鄭天付被隨行醫生要求返回南充城區駐地。臨走時,鄭天付的女婿李傳喜為鄭玉芳一家送上了貢椿、黃牛肉等阜陽特產。“這些都是父親來時親自挑選的。”李傳喜説。返程路上,鄭天付盯着家鄉的位置,視線久久不願離開。“變化真是太大了,環境也比以前好多了”,鄭天付説。
7月3日上午,鄭老回鄉祭祖。前一天還很悶熱的南充這時下起了小雨。因為雨天路滑,考慮到鄭老年事已高,志願者及相關人員和家人商量決定將祭拜地點選在王家灣後山。老人遙望父母墳前的方向説“媽,我沒中你的用。我回來了,可是我已經沒有家了。”
在祭祖回來的路上,鄭老無意中發現了小時候擔水的一口老井。歲月不僅在老兵身上留下了印記,而昔日的井口也隨着時間的打磨而光滑圓潤。老人看着這口井,喃喃地説:“小時候,我常在這擔水,順着小道,一溜煙就回家了。”
途中路過一棟老房子,鄭老立刻停了下來,隨即向老房子走去。
透過破舊的木窗,是鄭老那張佈滿滄桑的臉龐。窗裏是84年前的歲月,窗外的時光已飛走。鄭老瘦弱的雙手摸着木窗,兒時的回憶湧上心頭。以前鄭老家很困難,小時候的他幫着地主家幹活,而這棟舊房子的主人就是那時鄭老的僱主王家。
村裏還有幾個兒時的夥伴健在,得知老兵回來,都來祝福。哥幾個拉着手有説不完的話,兒時的回憶在腦海中一點點浮現。雖然鄭天付離開家鄉多年,但是對於鄭天付家得事,老一輩時常給村民們講起。村主任李德成説,在舊社會,鄭天付家是當地最貧窮的家庭之一,他家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搬一次家,最苦的時候,一家人甚至在當地一個叫灰山堡的小山上住,晚上就睡在山邊的巖洞內。如今,鄭天付老家的房屋早已沒了,鄭玉芳一家成了鄭家人在大堰溝村唯一的聚居點。“要是鄭天萬還在,能參加這個聚會就好了。”村主任李德成説,鄭天付在家鄉還有個弟弟鄭天萬,2014年12月底因病去世。
鄭老用枴杖比劃,告訴家人以前自己是怎麼拿槍打仗的,那些戰爭的回憶好像就在昨天,讓老兵瞬間變得異常激動,而戰爭卻讓他和家人分別了長達84年。
聽聞有一個安徽來的老兵回到了四川老家南充,皖籍女兵馬紹蘭立刻來與鄭老相見。馬老原為安徽阜陽人,參加抗戰後在四川南充安家。人生有時就會如此奇妙,相同的經歷讓兩位老兵有着敍不完的話。戰爭讓他們失去了很多,同樣,最後歲月也會給他們不同的經歷。
老兵和祖孫抱在一起。
短暫幾天的相聚後,老兵即將離開四川,回到他現在安徽的家。妹妹鄭玉芳抱着老人久久不願鬆開,她捨不得哥哥走。
“哥哥,別哭,我幫你擦眼淚。”妹妹鄭玉芳紅着眼睛對哥哥説:“你要過好!我家就是你家,下次再來!”鄭天付老人説“我走了,你莫想我!”
鄭天付臨走之前,和四川南充的家人,拍下了這張全家福。妹妹拉着哥哥的手説,“我捨不得你走啊,下一次都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上一面了”。鄭老説,“下次不知是何時了,可現在能回來我此生已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