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説起江南,這話題怎麼也止不住。也不知是江南的靈氣感染了我,還是北方人天生對江南有一種獨特的愛,怎麼也無法把心中的那一份思念説清。
夢中的江南,煙雨朦朦,籠罩着小橋流水人家。細雨飄飄,該不會淋濕我的記憶吧?亦步亦趨,尋尋覓覓,馬致遠先生的古道西風瘦馬流落在何處?春歸的燕子掠過僅存的長亭,銜一顆紅黑相間的相思子,穿過這綿綿的雨季,會把我們心儀的愛情擱在哪裏呢?
打濕的只是行跡和漸走漸近的思緒,還有被久久震撼的眼睛。那心呢?心已醉,在那徐徐的晚風裏,輕輕搖曳!
真的好像是一夜之間的事情,一地泛着光的綠,摸一下才好,滿是見字如面的親切,似乎山長水闊一般別來已久。當然還有花,所有的顏色都開得猛、開得嫩,豔豔的猛、生生的嫩,是那樣的得意,是那樣的放肆。一樹一樹地炸開,一簇一簇地迸發,大有“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之意。像一種傾其所有的討好,彷彿告訴你不要辜負。
江南的春天是多雨的季節,和北國是完全不一樣的。春日的天空中不經意的飄着點點細雨,正所謂春雨綿綿,江南的春天若是沒有雨,反而會讓人覺得缺點什麼。雨水散落在水面,豔麗的景色平添了一層灰色的寂意。古老的石板路忽然可愛起來,那些石板乾淨又錯落,能看見歷史。
看得呆了,能聽見古人的足音,長衫曳地,或者衣香鬢影,或者車馬轔轔。這麼安逸成性的城市,不適合兵火戰亂的殺伐與喧囂,它一直躲在深閨,傷春悲秋地低吟,享受詩酒年華的安樂。一朝一朝地寫下無數旖旎的傳説,讓後人一笑、再笑、三笑。
小巷是古老的,古老得連腳下的青石板路,也在歲月的流逝中,變得不再那麼清晰,而你卻可以感覺到,幾千年的時光,彷彿一直停留在這小巷裏,不曾散去。牆角上,不經意間,一棵不知名的小草,一朵輕輕搖曳的小花,偷偷地探出頭,似乎在端詳着你這位不速之客,讓你在驚喜之下,啞然失笑,笑自己竟如此痴迷,痴迷得竟讓花兒草兒驚醒了夢境。
小巷的高檐下,即便是雨簾中,也難得看見油紙傘了,但墨牆與青苔仍在,偶然有風在巷中揚長而過,會帶來陽光照顧不到的一絲涼意,強迫你收起繾綣的情思,無奈地看光影在墨牆上漸行漸遠。
當然還能聽見吱呀一聲,出來的不再是丁香一樣的姑娘了,常常是步履蹣跚的老人,與這深巷以及斑剝的墨牆一起風燭殘年。
江南的雨,就像是一個温柔的女子,雨絲如葱指在琵琶上輕拭慢捻,歲月就如水般流淌而去,幽幽如夢,甘醇如酒,醉了江南,也醉了遊人。千里依紅偎翠的江南籠罩杏花綠柳,悽迷而又悱惻。
於是,柳也如煙,雨也如煙。天地間只剩下一片朦朧,如歌似夢。那亭台水閣,那雨絲綿綿的巷弄,那氤氲的書香,那一樹一樹的桃紅李白,繽紛着,被水揉亂了,弄碎了,流遠了,又被誰儲存成一軸墨跡斑斑的心事?
粉壁黛瓦,繡簾雕窗,那推開的鏤花窗扇裏,嫋起沉煙,你可聽見那一聲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輕嘆?小園的香徑上,青石板砌就的石縫裏,藴着薄薄的苔痕,濕漉漉的,暗淡淡的,是繡閣裏俏女子泛起的心事無限?
喜歡浪漫的人,肯定無一例外的會喜歡江南的雨,那份雨中的飄逸浪漫,是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替代的,往往會讓你忘了身處何方,疑似仙境。
沿着窄窄的小徑,你儘管往前走,不用擔心是不是路已到了盡頭,不用懷疑自己是不是走入了歧路。江南人家的熱情好客,是不用置疑的,就算你走不動了,隨便找户人家進去,肯定能受到熱情的招待,泡上一壺上好的茉莉花茶,擺上幾樣精緻的小點心,於是,就在這濃濃的茉莉花的香氣裏,在這入口綿甜酥香的小點裏,聽搖着蒲扇的老人慢慢悠悠地説上幾個舊時的典故,看堂屋裏的孩童稚聲稚氣地唱上幾句童謠,你彷彿沉浸在了水一般的柔情裏,真的不忍清醒,不忍離去。
真想永遠都醉在這濃濃的花香裏,做一隻漂在湖面上的小船,永遠都與江南不分離。
江南如歌、江南如詩、江南如夢,江南更是一幅濃淡相宜的水墨丹青。
粉牆黛瓦,翠意橫流,潺潺的河水,彎彎的拱橋。小船劃過的槳聲裏,有船孃飄過的或短或長的拖腔,在水面起起落落,綿長尾音越來越細,越來越輕。彷彿不知從哪裏飄來的輕煙,乍合乍離,闌珊着春光在水中盪漾開去。河埠石柱上繫着數十隻烏篷船,泊着江南温暖如陽光般的冗長日子。連檐重閣,橫塘曲岸,朱檻雕欄,風亭月柵,杏塢桃溪。
古色古香的拱橋靜靜的佇立在晚風中,傾聽着流水,依傍着人家,一彎朗月灑下和橋下的水一樣柔潔的光,水無聲,月色亦無聲,一切都醖釀在靜謐裏。波光瀲灩的水面,青瓦白牆的枕河人家,裊裊炊煙中迎風飄搖的酒幌,淅淅的雨絲裏夾帶着丁香花的幽香。
烏蓬船伏在如煙似霧的水面,幾隻黑色的鸕鷀立在船頭,穿蓑衣的老翁,一杆獨釣,一觚老酒,超凡出塵,不經意間就組成了一道秀麗的風景,掩入整幅的丹青中。
經常在想象的世界中飛度關山,纏綿在江南的温柔的夢中。江南不再是個抽象的地域名稱,它是一幅畫,一幅色彩流淌、斑斕迷幻的水彩畫。飄浮的我像只扇動翅膀的小鳥,掠過江南的水鄉,掠過“三潭印月”的湖光月色,飛臨到綠波粼粼的西湖。
湖面春陽煦照,碧水瀲灩、像美人的秋波流轉,媚眼如絲。美景應有佳人吧,於是在這畫裏,便多了個浣沙的美女。她一襲素裙,翠黛繡蛾。她的周圍,是柳絲絮飄,桃花緋紅,那西施就定格在這旖旎風光之中。
於是有路過的范蠡大夫,一瞥驚豔,疑是瑤池仙女從天而降便不足為奇了。這一次西湖邂逅,醖釀了一場“紅顏禍水”的密謀:佳人以色勾引吳王,勾踐卧薪嚐膽終復越國,成就了一段歷史佳話。
西湖亦因西子之典故而千載留芳,給後人憑弔抒懷,一發思古之幽情。“總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蘇軾以西湖擬美人,把西湖之嬌媚之風韻更是推到了極至。
江南的水,如輕紗霧靄,隨風起舞,變幻無窮,江南的人也一如江南的風物,温婉細膩,柔腸百轉。“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杜牧對江南人的讚美雖有些誇張,但説的卻是實情,那無邊的波光水影之中,充溢着無邊的風月。
秦淮河上的桃花渡,莫愁湖畔的莫愁女,瓜洲古渡的杜十娘,西泠橋畔的蘇小小,還有惠山的明月、西湖的斷橋、紹興的沈園……深受上天厚愛的才子佳人,他們的柔情蜜意,在江南大地上留下了諸多生命的足跡和美麗傳説。
寒山寺的鐘聲滲透在張繼的詩章裏,撞擊靈魂。那一夜的漁火也格外憂傷。連遲歸的暮鴉也停下了無休止的鼓譟。鄉愁,蟄伏在離人的夢裏,辛酸而孤寂。怵然醒來,艱難的嚥下一滴秋雨,便悽然咳出一片被血色洇紅的故鄉。
斷橋更是斷腸處。橋下,依舊流水潺潺;橋外,依舊煙柳浮華。一怒之下將真愛腰斬的女人,於細雨斜陽裏,從轟然坍塌的塔磚中重生。一雙垂淚的眼眸還在風中張望,一抹微薄的悔恨還在雨中游走。是薄情的許仙在芳草深處,回味甜蜜的雨中邂逅嗎?
穿行十里秦淮,你可見那“煙籠寒水月籠紗”的綺麗?朱自清先生的名篇《漿聲燈影裏的秦淮河》早把十里秦淮説盡説絕,與其説秦淮河流的是水,不如説是流淌的文化。
那肥膩的河水沉澱了多少文化底藴?“商女不知亡國恨,後宮猶唱後庭花”在此,“昔日王謝堂前燕”也在此盤桓過,金陵十二釵在此畫舫中輕歌曼妙吟詩猜謎,嫋嫋婷婷的秦淮名妓李香君為保全名節,不甘做清朝之奴,怒觸樑柱血染桃花扇也在此地。誰説秦淮之地多浮華,秦淮兩岸盡煙花?
走在江南濕濕的青石路上,聽雨水敲打歷史,我打量着這歷史上商賈雲集的繁華之地,在記憶裏搜尋着江南的迴音。
幾處落紅庭院,誰家看雪簾攏或是雨輕輕梨花院落,風淡淡楊柳池塘,總有那縷淡雅的風韻縈繞。偶兒蕩過一隻烏碰蓬船,爬滿青苔的船漿擊起歷史的波光。河道曲曲折折,連同我的思緒一起蜿蜒得悠長、悠長.....
友情提示:以上圖片拍攝於西塘、烏鎮、秦淮河、杭州、蘇州、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