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80年代,鋼鐵企業如同雨後春筍般在遷安周邊冒出來,而如今,隨供給側改革幾乎每一個鋼鐵工人都受到影響。離開鋼廠,他們又何去何從?
晚上8點,河北省遷安市木廠口鎮松汀村南,出租車司機雨田將一名乘客送抵目的地後,站在車頭大燈前,久久注視着眼前燈火通明的鋼廠。他身後的馬路上,不時有拉着原料的卡車向着廠區方向飛馳,掀起一陣嗆人的煙塵。圖/文 中國青年報 李雋輝
位於燕山南麓、灤河岸邊的遷安有着豐富的鐵礦資源。資料顯示,遷安鐵礦石資源儲量達25億噸。憑藉得天獨厚的條件,上世紀80年代,鋼鐵企業如同雨後春筍般在遷安周邊冒了出來。根據遷安市地税局的一篇文章,遷安全市經濟總量的60%和税收的2/3來自鋼鐵、礦山行業。這個集中了大大小小几十家鋼廠的地區也因此被稱為“鋼城”。圖為從松汀鋼鐵公司北側的山坡上向廠區眺望。
1988年出生的雨田就在鋼城裏長大。當年遷安還沒有這麼多工廠,他和小夥伴們常爬到山葉口的山頂往北看,天氣好時能瞧見30公里外的冷口關長城。初中學歷的雨田曾在遷安軋一鋼鐵集團做爐前工,這是最苦最累的工種,但他覺得在廠裏工作穩定,髒點累點也沒什麼。在鋼廠找份工作是當時這裏大多數年輕人的選擇。圖為兩位戴口罩的女士騎車經過遷安軋一鋼鐵集團廠區。
“去年年底廠裏停產。停產前每月只能拿到原來工資的80%,不到3000元。如今還有4個月的工資沒發。”雨田説。停工回家待了一段時間後,雨田開起了出租車。“不好乾,每天要交60元的租金,一晚上能賺20元都算好的。” 但即便發着燒,他還是會照常出車。家裏孩子剛斷母乳,一家人就指着他的工資生活。雨田慶幸自己和妻兒住在村裏,“要是在遷安市裏買了樓房壓力就更大了,貸款都還不上”。圖為軋一鋼鐵門前,成羣的鴨子經過。
雨田的手機裏有一個微信羣,羣裏有近400名來自不同鋼廠的職工,聊天的話題離不開“什麼時候發工資”;“什麼時候復工”;“哪兒有招工的”。一位年近50歲的職工告訴記者,她和丈夫在同一家工廠上班,孩子在北京的首鋼技校上學,每月生活費約1000元。4個月沒有發工資了,他們只能借錢給孩子湊生活費。圖為位於軋一鋼鐵旁的一家露天鐵礦,也已經停工多日。
遷安軋一鋼鐵集團3月18日在官網上刊登了一則檢修公告,表示公司自3月15日起全線檢修,計劃持續1個月。4月19日,記者致電該公司多個部門瞭解停產及職工工資發放情況,對方均以不方便告知為由拒絕採訪。圖為被幾個鋼廠包圍的遷安市木口場鎮松汀村,這裏原本有3000多的常住人口,現在已經難覓人影。
根據中國鋼鐵工業協會網站4月7日消息:2015年會員鋼鐵企業主營業務連續12個月虧損,全年累計虧損超過1000億元。2013年,我國鋼鐵需求開始走下坡路,供需矛盾日益突出。相比2011年10月,鋼材價格指數已下降將近七成。2016年,全行業重中之重是去產能、控產量、增效益。圖為遷安鋼鐵鋼廠旁的排水口,聚集了幾名釣魚的人。
在楊店子鎮窪裏新村,王付國在菜園裏忙碌,身後是首鋼集團遷安鋼鐵公司。王付國曾在遷安鋼鐵公司做過十幾年焊工,後因身體原因離職。當地不少居民都有在鋼廠工作的經歷。
25歲的毛齊在松汀村的小河旁釣魚,去年他還在身後的九江線材廠工作,崗位調整後離職回家。他打算過一陣和家中長輩去唐山打工。
住在松汀村的姚戰海眼下在路邊開起了荒地,準備種點玉米。靠在鋼廠做臨時工為生的他去年因耳石病住院,出院後,就沒工作了。姚戰海今年58歲,之前在遷安中化煤化公司的提鹽車間工作。這個崗位由於要接觸化學制劑,年輕人怕影響身體不愛幹,工友大多都是他這個年紀的人。他説,家中曾經有6畝地,2002年被當地鋼廠徵用,一次性補償了6萬元了結。
距離遷安市區11公里的楊店子鎮濱河村是一個鋼鐵企業職工生活區。這裏是首鋼礦山公司所在地,也是首鋼新建的遷鋼的主要佔地之一,有遷安特別行政區之稱,銀行、工商、税務等遷安市的行政單位都在此處設立了重要的分支機構。圖為濱河村一家化妝品店開業。
下午5點,首鋼礦業公司的維修工解保國剛剛下班,便趕去鋼廠的文化中心陪兒子打乒乓球。兒子志遠剛出生時因為一次事故落下了二級殘疾,智力受到影響。偶然間解保國發現志遠愛打乒乓球,10年來一有時間就陪兒子泡在乒乓球館裏。妻子劉豔梅曾是燒結車間的一名工人,前年工廠減員增效,加上她想多陪陪兒子,就停工回家了。“買菜要等晚上菜市場快關門了才去,能揀點便宜的菜。鋼廠效益不好,工資也降了,得省着點花。”劉豔梅説。
濱河村游泳館內,退休兩年的周英在水中暢遊。她曾在遷安鋼鐵公司做天車工,這是一份極其危險的工作,很少有女性從事。
65歲的王玉利在濱河村一個小區院子裏鍛鍊身體,十年前就從首鋼大石河鐵礦退休的他現在可以領到3400元的退休金。據他介紹,礦上好的時期,跑大貨車的司機最多一個月可以賺到1萬元。
中午12點,午飯時間,停產的松汀鋼鐵公司旁一家餐館冷冷清清,無人光顧。
木廠口鎮木廠口村,由於附近的松汀鋼鐵公司停產,摩的生意也不好做了。
週六上午,遷安市人才市場人頭攢動,唐山一家鋼鐵集團招聘點前聚集了不少曾經在鋼廠工作過的求職者。40歲的張久餘帶着7歲的兒子冒着小雨趕來,但他不想再進鋼廠了:“鋼廠的活兒太髒太累。”人才市場裏,張久餘的同齡人不少,受年齡和單一勞動技能限制,再就業對他們來説並不容易。
自稱是唐山東海鋼鐵集團招聘員的李先生正在嚮應聘者介紹企業信息,吸引了不少人圍觀。據他介紹,現在工廠要擴建,可以提供大量的就業崗位。
李先生手中拿着一張表格,裏面填寫着上午來應聘人員的信息。
年前在燕山鋼鐵公司崗位輪換中離職的劉先生正俯身諮詢招聘人員相關信息。這場招聘會,吸引了大量有着鋼廠工作經驗的人員來求職。
也有不少年輕人主動走出鋼廠。30歲的才志林之前在一家鋼廠的高爐車間噴煤,出於對環境的擔心,工作6年後他選擇了辭職。“我擔心自己肺裏都是黑的。”才志林説,“原來一起的工友不少人去北京、天津當了保安。”才志林現在在路邊支了個修車攤,一個月賺五六百元,“勉強餬口吧”。
王鑫在遷安的馬路邊折着鐵籠子賣兔子,他之前在九江線材的設備科工作,去年九月份從廠裏辭職,現在家裏養了700餘隻種兔,還在網上開了微店。王鑫把兔子分成了兩類,一類是普通兔子,20元一隻;一類是長不大的迷你兔子,50元一隻。據他介紹,現在每月可以賺7、8萬元,而他稱記者中午來訪之前,一上午就賣了1000多元的兔子。
首鋼礦業的職工吳建軍與梁雅麗的婚禮在濱河村一家小酒店舉行,前來祝賀的多半是廠裏的同事。隨禮以600元居多,也有關係好的同事可以給到2000元。
濱河村首鋼礦業子弟學校放學後,三個男生聚在一起討論着手機遊戲。
傍晚,在鎮濱河村文化中心內,人們聚在一起有序地跳着廣場舞。而雨田的微信羣裏卻“炸了鍋”:工廠剛剛補發了去年12月的工資。羣裏難得有了點輕鬆的氣氛,不少人慫恿補發工資多的職工發紅包慶祝,更多的人則在討論工廠復產的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