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魯族人勇敢、機智,曾經性情殘暴,但遙遠的行腳、無盡的挫折和爭鬥最終讓他們平靜下來,在深山裏變身為農,與富饒土地中生長的草藥結下深厚緣分。
丈量過非洲的部族
生活在肯尼亞山脈中的梅魯人是流浪至此紮根的,他們身事神秘,到底從何而來説法不一。梅魯族是班圖人的一支,一般相信他們來自北非,曾受古埃及法老統治,是僅剩的幾支依然沿襲古老傳統的部族之一。最負盛名的就是他們採用Njuri Ncheke法律體系,由貴族長老組成“法律委員會”,他們都來自豪門望族,坐在“最高法院”內裁決、判定土地紛爭或環境問題,至今依然還每年召開一次會議。事實上,受委員會管轄的事物眾多,甚至包括對族人聘禮的定價。
男孩15歲舉辦成年禮,由此獲得權力、義務:結婚、接受富或貧的現狀,以及獨立作決定。聘禮是奶牛或是羊,由新郎家在婚禮前付給新娘,但聘禮也可以分期付款,在我認識的梅魯族人中就有分了一代人時間的期,兒子仍在為父親還聘禮。
割禮在梅魯族文化中也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女性割禮幾年前成為非法,但在許多偏遠村落中依然偷偷實行。
梅魯族人老照片
梅魯人對自己祖先的遷徙歷程深感驕傲。這段漫長、艱難的路途充滿傳奇色彩,老人們講述的遷徙故事如同史詩,學者從未完全確認其真實性,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如今定居於此的,先輩都曾艱難跋涉。
梅魯人從北非出發一路南下,在3500年到4000年前抵達非洲東海岸,選擇在拉姆島及附近離島落腳,另一部分繼續遷徙至紅海沿岸,他們與阿拉伯人的接觸並不順利,只能再次越過傳説中的“大水之地”。有關這次遷徙的故事頗為離奇,長老們所言的“大水之地”到底在哪裏眾説紛紜,有學者認為梅魯族人曾越過紅海,也有人認為他們到達了維多利亞湖,再折往肯尼亞山脈。比較可靠的説法是他們在枯水期越過了肯尼亞最大的河流塔納河。終於,梅魯人在300年前來到如今的落腳點,塔納河上游,肯尼亞山脈東麓。他們將該地命名為“Kagairo”,意為分離與分享之地。他們在這兒分支出九個部族,散居於海拔600至2000米的大山中。也有一種説法是,現代梅魯人已經不完全是古梅魯人後裔了,他們在遷徙過程中擁有越來越多的混血。
如今過着定居、農耕生活的梅魯族人家園有一派令人嚮往的田園風貌
現代人心中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非洲,海明威惜字如金地的《非洲的青山》與《乞力馬紮羅的雪》描述了一種;柏瑞爾·馬卡姆筆下的肯尼亞則是另一種寂靜、空蕩的存在;人們也逐漸熟悉了馬賽人,知道他們稱自己的土地為斑駁草原,認為全世界的牛羣都屬於他們,甘冒生命危險去解救受難的牛隻,也在飢餓難當時有飲牛血充飢的習俗。但從沒有人像梅魯人那樣,以遷徙丈量這片似乎永無盡頭的大陸。
僅憑這一點,我就認為我的祖先勇敢、充滿智慧、獨立而又可靠。我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西方人在書房裏讀着偉大探險家帶來的非洲故事,激發他們重走艱難路線,而我則在羣山中聽着祖先故事的歌謠長大。事實上,梅魯族人以其勇敢的性格和暴烈脾氣著稱,在不斷的鬥爭中逃離、遠走,終於在時間研磨下,性情才平和下來。但無論如何,動盪的生活並不曾磨滅族人寬廣的胸襟。
定居與草藥知識
有研究顯示,現在居住在相對乾燥、物產較少地區的Tharaka人要早於其他梅魯族人抵達肯尼亞山脈。他們自願讓後來趕上的親族穿越自己的領地前往更富饒的山區,並讓自己的家園成為保護其他人遠離野豬的緩衝地帶;對於早期的遷徙部族來説,野豬是個巨大威脅。
Tharaka人是梅魯族的一支,擁有如非洲大陸般廣大的心胸
如今的梅魯人是出色的農人,拜天所賜,大多數梅魯族人都能自給自足,有一個種植經濟作物的小農園。在這片肥沃土地上,他們種稻谷、豆類、愛爾蘭土豆、甜土豆和小米。咖啡使梅魯人為世界所知,他們也種茶葉和棉花。在神聖的肯尼亞山脈中,梅魯村莊盡顯富饒、祥和景象,符合人們對美麗非洲的一切想象。除了咖啡,為人所知的還有他們種的巧茶,許多非洲與中東地區的部族都有嚼巧茶的習慣,就像安第斯山民嚼古柯葉一樣。這種草葉具有提神、減輕疲勞的作用,也是梅魯式社交不可或缺的食物之一。他們聚在一塊兒,嚼巧茶葉,談天説地,彷彿天底下再無悲傷或不可能之事。
我在這兒出生、長大,人生最初22年都在自己的村落和親族的呵護下度過,十歲時第一次接觸草藥,這要歸功於我的祖母。她並非嚴格意義上的草藥師,卻精通此道。事實上部族中大多數上了年紀的老者都熟悉藥草和它們的用途。這也是由環境促生的智慧。
梅魯族老人用於治療瘧疾的植物
祖母教我認識了治療痢疾、瘧疾和阿米巴病的草藥,我當時年紀很小,對此也沒興趣。我曉得她用“Kigimura”,一種斑鳩菊屬的植物,來治療瘧疾。採藥人必須在白天採摘其葉,熬煮到第二天早晨,讓病人在早餐前吞下一勺熱的草藥水,味道極苦,有強勁的催吐效果。事實證明喝完這種湯劑後,瘧疾有顯著改善,但是否能治癒則是個未知數。
另一種我熟悉的植物是被稱為“天堂之谷”的野生植物種子,將它熬成粥,治療寄生蟲。1960年代早期,寄生蟲病在兒童中十分廣泛,這種喝粥的療法因此非常普及。梅魯族人也會用非洲生薑籽和蓖麻油混合後治療寄生蟲與某些便秘症狀。
Muthunthuri則是一種可以吃但味兒很酸的水果。我的祖母用它治療痢疾,將它跟木炭混合後服用。
草藥在梅魯族人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到我走出肯尼亞山,完成大學學業,一份在生物研究所裏的工作才最終觸發了我對族人草藥智慧的好奇。
包括木槿在內的各種植物對梅魯族人來説都大有用途
草藥與巫術
現在村落中的草藥師、療愈師可以正大光明地行醫,但在殖民時期,傳統草藥的運用一度被禁止,認為是邪惡妖術。
部落中確實有不同類型的醫師,梅魯族人相信Murogi(巫師)能以詛咒害人,讓人生病。這時人們會尋求藥師Muraguri/Muga的幫助。另一種導致疾病的原因是族人觸犯了禁忌,像是在禁伐林中砍樹。
藥師是村中不可或缺的人。1960年代末、70年代初,我們村有位名叫M’Kirigia的傳奇藥師,是個手藝精湛的木雕匠人,能將木工跟醫術結合起來。他能用神力把被致命毒蛇咬傷的人救活,只對非洲眼鏡蛇的毒液無可奈何。我總覺得他的藥包沒被當局燒了也是因為他有神力保護。他還能做木雕讓不育的女人懷孕。我雖然沒被他治過,但小時候在受詛咒生病後,接受過醫師對我大吼,以此將毒素逼出體內。
其實我並不確定這麼做是否真的有效。但我相信在遙遠的森林中,惡靈確實存在。我也知道,梅魯人對草藥的療效深信不疑。
Fidensio他的信息報道人多為普通人,避免巫術影響
我1979年正式開始研究草藥,定期回到族人身邊,以人類學田野考察的方式與他們一同工作。我完成民俗植物學碩士學位後,決定將自己的博士研究方向專注於自己的族人。我生於斯長於斯,對此地的熟稔最終也讓我執念於此。
現在八年過去了,我記錄了286種植物的醫藥用途。在這個過程中,也發現族中年輕人更傾向於現代藥物了。老者積累了許多植物經驗,但西方教育在我們這兒已頗為盛行,年輕人很少有學習傳統草藥的機會。如今,草藥的保育工作非常稀缺,梅魯人自己也常常在因為不知情而破壞草藥生長,肆意採摘。
最前沿的醫學研究顯示,現代各種疑難雜症甚至絕症的解藥,有可能就藏在這些複雜的草藥配方中。隨着研究的深入,我愈發擔心如果不及時採取措施,梅魯人可能很快就採集不到草藥了。
Fidensio Kinyamu Ndegwa,肯尼亞梅魯族人,民族植物學家,對包括中醫藥在內的世界各地草藥治療均有研究。他認為梅魯人雖對草藥擁有廣博智慧,但對其採摘、種植、培育等並不熟悉,過分採摘現象嚴重。他希望成立以梅魯族草藥為主要研究對象的NGO,保育、傳播、發展當地草藥對瘧疾、結核病的治療。
Fidensio希望通過《他者others》平台結交有志之士,有意者可向後台留言索取他的聯繫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