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羣妖畢集苦無策 閻王出馬顯神通
一月的北京正是春寒料峭的時節,狂風沿着街道刮過來,碎紙片和塵土被風吹得高高的,迎着風走路的人一不小心就吃了一嘴沙子。在這樣的天氣裏,大家都儘量呆在室內。路邊一家小飯館裏,屋裏明明沒有坐滿,卻有兩位顧客不坐在屋裏,而在外面桌子旁坐着,好像有意吃風沙似的。兩人湊在一起,低聲商量着什麼,看見服務員走過來,又趕緊停住不説了。
服務員一邊將白粥和包子放在桌子上,一邊打量着這兩個人。這兩個客人坐在一起也忒不和諧。一個矮胖禿頂,這麼冷的天氣也滿臉油汗;另一個卻枯乾精瘦,好像一截木頭,那雙眼睛卻是精光四射,內行一看就知道是個練家子。服務員心想,這兩人鬼鬼祟祟的,該不是小偷吧?
原來這兩個並非常人,乃是陰曹地府中閻王的親信。那矮胖的叫牛頭,是閻王的謀士和秘書;枯乾精瘦的是馬面,是閻王的貼身保鏢兼任禁軍總教頭,他武功高強,一條馬鞭舞弄得柔中帶剛、隨心所欲,在《兵器譜》中排名第二。
等服務員轉身離開後,牛頭看了看錶:“我們先吃,妲己馬上就到了。”
馬面説話帶着東北腔:“咋不點烤串呢?這素包子賊拉難吃!”
牛頭説:“小聲點,哪有大早上吃烤串的?在隱蔽戰線工作,最重要的就是萬人如海一身藏!再説,你也是個領導,要注意形象!”
馬面嘆了口氣,嘟囔着:“領導咋的啦?憑啥老百姓可以吃香喝辣的,領導就只能艱苦樸素?還講不講平等!還講不講公平正義!——這倒血黴的任務啥時候能完事吶,這鬼地方,帶了口罩也不管用,那 PM2.5 嗖嗖往肺裏鑽!咱啥時候才能回地獄啊?”
牛頭冷笑道:“完不成任務你還想回家?小心大王把你吃了,馬肉可是大補!”
馬面説:“你也跑不了,毛肚和黃喉他可最稀罕了——説到吃的,上次咱吃的那個大烤活人,那可真叫爽!香酥軟嫩,咬一口,一嘴油!這鬼地方連口人肉都尋麼不着!”
牛頭輕輕踢了他一腳,“説什麼呢!你這樣像一名卧底嗎?——妲己來了!”
蘇妲己今天心情不太好,連聲招呼都不打,就坐了下來。牛頭馬面一看她陰沉的臉色,就知道事情進展得不順利。
蘇妲己是一隻千年狐狸精,本來並沒有名字,商滅周興之時,她附身在諸侯蘇護之女蘇妲己身上,迷惑紂王,淫亂朝綱,傾覆了殷商六百年江山。從此之後大家都管她叫蘇妲己了。這事本是女媧娘娘的密旨,後來女媧卻翻臉不認賬,借姜子牙之手將她滅口。她死後冤魂不散,閻王見她有才,留在帳下效命。她年齡雖大,但每隔兩三年都跑去韓國電波拉皮、彩光嫩膚、注射玻尿酸,所以看起來還不算太老。
諸位看官,你道這些妖魔鬼怪為何聚集在此?這卻要從百年來世間的一場大變故説起。原來,自女媧造人以來,這世上就分天堂、地獄與人間三界。天堂又稱天庭,地獄又稱陰曹地府。地獄本從屬於天堂,但這幾十年來,人間的香火供奉日少,天堂經濟入不敷出,地獄的經濟實力倒蒸蒸日上。孝子賢孫們給逝去的父母燒化的紙錢,都統一匯入“冥府中央銀行”,先收個人所得税20%,再轉賬給各個鬼魂;地獄裏不乏能工巧匠,人間有的東西這裏都可以仿製,只是價格貴、質量差,只要還有親人在世,鬼魂們寧願託夢給親人,讓他們將這些東西燒給自己,這類進口產品,地獄海關也一律收取關税。因此,這些年地獄財力豐厚,漸漸就與天堂分庭抗禮。
天堂和地獄的位置是固定的,這人間卻可上可下。古時候人心淳樸,人間上接天堂,近幾百年,禮崩樂壞,世風日下,就越來越向地獄的方向墜落。只是每一代人中都有道德上十全十美的完人,將這人間的罪惡都扛在身上,這才使人間不至於向地獄墜落。一旦他犯了錯,人間就將變成地獄。在這一代,這個聖人的重任就壓在了李嘉身上。這一代的閻王好大喜功,一心想先征服人間,然後征服天堂,一統三界。於是派出牛頭、馬面、蘇妲己到人間來,想盡辦法讓這李嘉犯道德錯誤。
談起這李嘉,真是天下第一完人。從外表看,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你每天上班路上都能遇到的那種,腹部已經發福,略微有點禿頂,但這男人可不簡單。他父母去世得早,親人只有一個妻子,對妻子他是忠誠專一,對朋友他是掏心掏肺,對社會公益,一般人總是愛心很多錢很少,因而只表愛心不動錢包,只有他年年捐款;他愛國,言行一致的抵制美日產品,他的筆記本電腦用的 CPU 既不是英特爾的,也不是 AMD 的,而是國產的。偶爾有時候,當一腔正氣積累到碩大的肚子也盛不下,他也會放個屁,連那屁也不同凡人,自有一股正義凜然的味道。
牛頭説:“好了,現在本行動的三個小組的負責人都到齊了,我們彙總一下工作進展,半個小時後,閻王陛下要親自過來,聽取咱們的彙報。我先説一下我這個小組的情況吧。”
牛頭小組的行動口號是‘用錢砸暈你’,方案是想方設法給李嘉送上大量的不義之財,讓他見利忘義。李嘉計算機系畢業,現在在一家叫順成軟件的創業公司做工程師,順成軟件生意一直不好,工資一拖就是幾個月,而李嘉的老婆王琦又打算懷孕,家裏迫切需要錢,牛頭就是看準了這一點。
一個靜寂的夜晚,某高級酒店的包間。一名西裝革履的男子和李嘉相對而坐。西裝男從公文包中取出一摞捆紮好的人民幣,拍在了李嘉面前的桌子上。啪,又是一摞。
李嘉緊張得滿臉是汗。“大哥,你約我來到底幹啥呀?為什麼一言不發就不停地在我面前堆錢呢?我有密集恐懼症的!難道你是黑道上的,要我命之前先要展示一下我項上人頭的價碼?”
西裝男一言不發,繼續在桌上堆人民幣。錢已經堆成一座小山。
“大哥!求您開口啊!”
西裝男説話了:“這些錢你拿走。”
“為啥?”
西裝男緩緩説道:“不為啥,我們是專程來送錢給你的。”
“大哥,您別這樣啊,就是上墳燒紙,也沒這麼慷慨啊!而且也不會送錯人。”
西裝男猛拍桌子:“老實點!今天你不把這些錢拿走,就甭想出這個門!”
李嘉拍案而起,“不行,除非你説清楚,不然這錢不能拿!”
西裝男冷笑一聲,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寒光四射,“我這把刀,已經好多年沒有嚐到鮮血的滋味了。”
李嘉看着匕首想了會兒,説:“那我拿了——我可真拿了啊!”
李嘉從桌子上胡亂拿了幾小捆人民幣,塞進兜裏,就想往外面走。那人卻喊了一聲,“慢着!”
李嘉面有喜色,“我不用拿這些錢了?”
“當然不是,錢你要照拿,但你要為我們做點事情——將你們公司的商業秘密偷出來給我。”
“我們公司沒啥商業秘密,這些錢將整個公司都買下來都夠了,我們本來就快破產了。”李嘉説。
“那偷幾台電腦也行。”
“我們公司不發電腦的,員工都是帶私人筆記本辦公的。”
西裝男大失所望:“那偷點其他的也行啊,比如公司廁所裏的手紙啥的。”
李嘉將兜裏的錢掏出來扔到地上。“你太小看我的氣節了。順便説一下,你如果真有錢沒地方花,去股市為國護盤吧。”
馬面小組的口號是“你硬還是我硬”,方案和實施效果是這樣的:
深夜。北京郊區一所農家小院。李嘉被死死地捆在椅子上,一蒙面匪徒向他展示面前的刑具。
“這是辣椒水,是噴眼睛的。這是夾棍,夾手指的。這是竹籤,是往你指甲縫裏塞的,看你這小手指嫩的,跟個娘們兒似的,竹籤插進去可不好受啊。哥們,看你渾身跟打擺子似的,草雞了吧?”
“混蛋,你們到底要我做什麼?説明白啊!要銀行卡密碼嗎?我可以給啊。”李嘉説。
“我們給你三個選擇,只要你答應做一件,馬上就放你走。”
“三個選擇都是什麼?”
“第一件,去地鐵上猥褻一位少女。第二件,中午十二點,在王府井裸奔,破壞社會治安。第三件,去嫖妓。你也甭裝純了,你電腦裏 E 盤‘手柄驅動’文件夾裏所有的視頻哥們都看了。”
李嘉説:“你們誤會了,那是給我老婆看的。”
蒙面歹徒説:“麻利點,快點選!”
李嘉嘆了口氣,“你們還有什麼刑具,都一起拿上來吧,老子不怕。”
妲己小組的口號是“色字頭上一把刀,英雄難過美人關”,方案和效果是這樣的:
三天前,李嘉接到了領導的指示,讓他和新入職不久的美女同事小黃一起到南方S城出差一週。S 城是著名的旅遊城市,風光優美,李嘉和小黃用一天處理完公務,用四天遊山玩水,情愫漸生。最後一晚,小黃走進了李嘉的房間,説是漫漫長夜無心睡眠,想和李嘉一起玩撲克。兩人玩到興起之時,小黃眉目傳情,李嘉血氣方剛,情難自制,小黃就説:“這樣好的夜晚,你不想做點什麼嗎?”李嘉笑笑説:“每當這時候我只想做一件事。”小黃心中暗喜,説:“或許你想做的那件事,也是我想做的呢。”李嘉忐忑良久,説:“那我就去做了,只是怕姑娘覺得冒犯。”小黃説:“情到深處,有什麼冒犯的呢。”李嘉於是起身,從抽屜裏拿出一本黨章來,又找來紙筆,認真抄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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