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家,四捨五入就是好萊塢進化史
家族,意味着血脈相承的傳統,通常直白地彰顯着深厚的根基和龐大的勢力。無論在政治、經濟還是文化領域,無論在東方還是西方,無論是歷史還是現在,“家族”的影響無處不在。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Figure (ID:FigureVideo),作者:Ling,編輯:鮮于,校對:許靜,題圖來自:視覺中國
拍電影這件事能祖傳嗎?不好説,否則威爾·史密斯的兒子,約翰尼·德普的閨女都應該從孃胎裏就開始準備自己的奧斯卡得獎感言。但的確有這麼一個家族,四代深耕好萊塢,拿下23次奧斯卡提名和9尊奧斯卡小金人,其中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最佳原創劇本、最佳改編劇本、最佳原創音樂等最具含金量的獎項。
家族成員自己就可以組建一家完整的電影公司:導演、演員、製片人、編劇、音樂家,以及掏錢的企業家。這個家族曾參與製作的作品也幾乎囊括了電影所有類型:喜劇、戰爭、恐怖、黑幫電影……還有超級爛片。
媒體對這家族的報道標題是,“如果好萊塢有皇族,那必定是科波拉家族!”
今年是電影《教父》上映50週年,該片導演、83歲的老科波拉終於在星光大道上擁有了自己的那顆星。某種意義上,科波拉家族史,能被視為好萊塢歷史的微縮版:在每個時代,他們都沒有錯過好萊塢的歷史潮流轉折,從史詩風格到個體敍事,甚至到最新的區塊鏈融資,都看得到“科波拉”這個名字的影響力。
這個意大利移民家族的發跡,本質是因為敢冒險,又不怕作死。即使幾起幾落,他們一次又一次地證明,對電影充滿熱情的人,總會回到這個大賭場,推出自己新的籌碼。
這是他們真正知道和熱愛的一切——或者,也是“家族守則”。
老教父永不言退
就像所有的意大利“家族”一樣,科波拉家族也擁有一顆枝繁葉茂的家族樹,和一位手握大權開創王朝的“教父”。
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即通常所稱老科波拉,以《教父》三部曲、《現代啓示錄》等經典影片讓科波拉這個姓氏成為了電影界的“肯尼迪家族”。他的影響力覆蓋範圍遠超好萊塢,大量政要都公開表示自己是《教父》的鐵粉——美國前總統特朗普就是其中之一。
老科波拉可説是家族輝煌的頂點,但王朝的建立,需要追溯到早年家庭的培養和幫助——他本質上,已經是個娛二代。
父親卡邁恩是一位作曲家及指揮家,哥哥奧古斯特是舊金山州立大學的創意藝術學院院長。這個家庭的次子、生於1939年的老科波拉從小便沉浸在文學與藝術的交叉薰陶中。
和同代好萊塢導演不同,老科波拉是少有的科班出身。自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畢業後,他在好萊塢闖蕩了十幾年,一直到1970年以《巴頓將軍》獲得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獎才算有了些名氣。但他依然為謀生所困,於是接下執導《教父》的活,求個養妻育子。“作為一個新人導演,妥協就是你唯一能做的。”
《教父》50週年重映版海報
是的,這部電影史上最偉大的作品之一,曾是打工人老科波拉最為痛恨的任務,沒有之一。
派拉蒙選擇這個年輕人是覺得容易操控,同時還找了另一個導演時不時出現,暗示“你是可以隨時替換的”。而老科波拉也沒有慫,頂着“金主”的保守,他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直覺,然後大膽嘗試。
他賭贏了。這部於1972年上映的電影拿到了最佳影片、最佳男主和最佳改編劇本的三座小金人,成為了世界級電影榜單的常勝將軍。馬龍·白蘭度抱着貓的形象,不但成為了影史經典,還反過來成為了真實的黑手黨大佬們爭相模仿的對象。
《教父》的空前輝煌,也讓老科波拉徹底打破了資本的束縛,推開了“新好萊塢”時代的大門。
《教父》三部曲,幕前是科里昂家族的通史,幕後也是科波拉家族的全家福,把這個銀色家族帶向了頂峯。因為老科波拉“經常與邁克爾·科里昂相比……他一直試圖讓家人蔘與他的生意”。
父親卡邁恩在片中扮演了一名鋼琴師,還因為三部曲的後兩部獲得了奧斯卡最佳配樂獎及最佳原創歌曲獎提名;母親在片中也扮演了一位接線員(正片中被剪);妹妹塔莉婭·夏爾在頭兩部中扮演了女兒康妮,創造了奧斯卡第一次兄妹雙獲提名的歷史;老教父葬禮上,科波拉的兩個兒子也有客串出場,就站在阿爾帕西諾身後。
在《教父》前兩部的成功後,老科波拉迎來了自己的“滑鐵盧”:《現代啓示錄》。
《現代啓示錄》海報
為了對抗好萊塢製片廠制度,老科波拉選擇自己斥巨資拍攝這部過於超前的作品。但在拍攝中意外不斷,超支、技術難題和馬龍·白蘭度的不配合都讓他焦頭爛額。1979年上映後,片子因為反戰思想與主流格格不入,遭遇了票房慘敗:投資2600萬美元,票房僅63萬,這直接導致了老科波拉賣掉自己的製片公司,申請破產。
《現代啓示錄》在未來的幾十年裏成為與《教父》齊名的影史經典,給老科波拉帶來無數榮譽。但整個1980年代,老科波拉都在為它還債,很難再騰出手實現自己的創作夢。
反倒是1992年導演的《吸血鬼之驚情四百年》,以對於陳舊恐怖片的翻新、對於數碼特效的驚喜運用,讓老科波拉再次證明了自己的票房實力。
之後,他的創作生涯進入了“黃昏”時代,但冒險精神卻沒有。年過80之後,老科波拉仍然在修訂《現代啓示錄》,推出了導剪版。疫情期間,他抵押了自己在納帕酒莊的股權,再次自籌過億美金,拍攝《大都會》——又一部史詩級別的電影寓言。
老科波拉這麼人老成精,難道不知道史詩大片幾乎等同於“票房毒藥”“破產靈丹”?
80歲的老國王,只想重新體會8歲時那種“冒險”的樂趣——正如他多年前所説:“沒有風險的電影,就像沒有性生活卻想有個孩子。”
家族中那些掌握權力的女人
在“教父”宇宙中,女人一直是幕後但是不可忽視的力量:她們有着地母一般的沉着與鎮靜,關鍵時刻將轉為一種不可忽視的力量。
在科波拉家族中這個定律也不例外。
老科波拉的導演事業,真正被下一代傳承的當屬索菲亞·科波拉——也是科波拉家族第三代中唯一的女兒。
但她也是家族中被《教父》“傷害”最深的。還在嬰兒時期,索菲亞·科波拉就出現在《教父1》中,到《教父3》時已是18歲美少女,是《教父》三部曲唯一完整出演的演員,也是被輿論攻擊最“名不副實”的,這最終讓她放棄了繼續做一名演員。
眾所周知,這位“強捧之恥”去做了電影導演,藝術風格和父親完全相悖:極其女性化,極其去史詩化,同時又總融合了一種微妙地和“父權”形象之間的對抗與和解。
1999年索菲亞拍攝了自己的第一部劇情長片《處女之死》——和父親一樣,她堅持自己完成劇本。這部處女作為她帶來了“好萊塢最佳年輕導演獎”和“MTV電影製作最佳新人獎”。到了第二部《迷失東京》,就獲得了4項奧斯卡提名,並最終帶來了一尊“最佳原創劇本”的小金人——順帶捧紅了女主角、未來的“黑寡婦”斯嘉麗·約翰遜。
之後的《絕代豔后》《牡丹花下》等作品,也延續了她特有的女性視角,以一種在奢華中幻滅的方式打量逝去的歷史。《紐約時報》指出,同是歷史題材,她和老科波拉也存在巨大區別:“她不像自己的父親那樣以史詩般磅礴的敍事取勝,而是用一種小女人的聰慧,用一種緩慢、略帶傷感的語氣敍述着自己的故事——不是托爾斯泰式的,而是契科夫式的。”
索菲亞最近的作品是《觸礁》:一個一直希望擺脱父親或明或暗影響的女兒,在懷疑丈夫出軌後,不得不求助於控制慾旺盛的老父親的故事。希望獨立自主的女兒和富有成就的父親之間的愛意與微妙較量,實在與戲外這對導演父女的生活形成了深刻的互文意味。
接棒喊“cut”的,現在換成了科波拉家族的第四代:吉亞·科波拉。這個生於1987年的女孩,是科波拉長子吉安-卡洛的遺腹女。她也出演過《教父3》,最終繼承了家族導演事業,於2013年拍出了處女作《帕羅奧圖》,看得出姑姑柔和細膩的夢幻風格,也看得出祖父着迷的毀滅與沉重,但最後呈現的卻是一種少女特有的“喜怒無常”氣質。這部電影在IMDb的評分6.2,只堪稱及格。
但誰知道呢,這位口含銀鑰的女孩還沒有經歷上兩代家組成員所普遍歷過的人生“滑鐵盧”,似乎還處於涅槃的等待期——在這件事上,她很可能需要和那位著名的倒黴堂叔取取經,看看是否“欠下鉅債”才是一個關鍵的啓動點。
I'm the King of the 爛片
尼古拉斯·凱奇,爛片之王,科波拉家族裏的異類,父親是老科波拉的藝術學院院長哥哥,也算是衣食無憂的中產家庭出身,但推動他要成為演員的,是在目睹了堂兄妹們王子公主般的童年後,凱奇發誓要靠自己擁有比利佛最奢華的生活。
為了避免“裙帶關係”的批評,他把“科波拉”的姓氏改為“凱奇”,在嘗試了多個小角色後,於《鳥人》(1984)中的表演廣受矚目——有趣的是,這是一部作者性很強的反戰電影,似乎和科波拉家族的偏好一脈相承。
從科恩兄弟的《撫養亞利桑那》、大衞·林奇的《我心狂野》再到《逃離拉加維加斯》,凱奇貢獻了一系列充滿了黑色幽默、或落魄或超現實的邊緣角色,也以當代最瘋狂投入藝術的演員而聞名,這讓他在32歲為自己掙到了第一尊奧斯卡小金人。
這之後,他開始了更廣為人知的商業化道路:有《石破天驚》、《空中監獄》、《變臉》這樣的大製作動作片,也有《火柴人》《天使之城》這樣的温情佳作,兩條路線的並行成功讓凱奇成為了好萊塢最富票房號召力的男一號,身家數億,也過上了他少年時所羨慕的堂兄妹的奢華生活——這可就有故事了。
科波拉家族的遺傳,除了愛電影,另一個大愛好是燒錢。老科波拉的愛好是葡萄酒,拿到《教父》片酬馬上就給自己在納帕買了個酒莊,更燒錢的愛好是自己投錢拍電影。
而凱奇花錢的大手筆和匪夷所思也是祖傳風範:27萬美元買兩條白化眼鏡王蛇;150萬美元買一本初版超人漫畫;和小李子競拍27萬美元的霸王龍頭骨,最終因為是非法走私,只能免費歸還給蒙古。還有一次次結婚離婚產生的天價贍養費加上投資失敗,最終讓他陷入了破產危機,不得不瘋狂接戲還債,從奧斯卡最佳男主變成了金酸梅獎最差男主,還連拿十幾年。
不過一個“隱藏的科波拉”還是科波拉。即使在最爛的作品裏,也沒有人會批評凱奇不敬業——有限的表演空間內,他依然交足功課,沒有荒廢自己。“它們並不都是好片……但是,我不想敷衍對待,我認真對待每一部作品。”
今年3月,凱奇公開表示自己終於“還清了所有債務”,而他在還債同時擠出時間出演優秀小成本製作的堅持也開花結果,在《不能承受的天才之重》中出演自己,令影迷無比感動唏噓,也以他標誌性的癲狂而精妙的演技,再次獲得業界的專業肯定。
他還放下了堅持了多年的微妙自尊心,主動要求在叔叔老科波拉的《大都會》中飾演一個小角色。儘管改姓這件事被譽為“獨立”典範,不過尼古拉斯·凱奇一次次的東山再起,依然可以理解為家族成員之間的支持,而且是循環制的。
想不到這些人也是家族外圍成員?
像尼古拉斯凱奇這樣“遊離”在外,卻依然提供支持與回饋的家族成員,還有很多。如果認真研究家族成員的姻親關係以及合作對象,你會收穫大半個好萊塢關係網。
凱奇的前妻之一帕特麗夏·阿奎特,是另一個在好萊塢富有權勢的阿奎特家族的女兒,拿過奧斯卡最佳女配角獎。
另一位前妻是貓王的女兒麗莎·瑪麗,她的第一任丈夫是已故巨星邁克爾·傑克遜,而老科波拉曾為這位流行樂天王執導過音樂短片《EO船長》。
索菲亞·科波拉的第一任丈夫斯派克·瓊斯。和索菲亞結婚的1999年,他以《傀儡人生》為科波拉家族貢獻了一個最佳導演的奧斯卡提名。而索菲亞的前男友名單裏,還包括了基諾·裏維斯和昆汀·塔倫蒂諾。
這個家族還有一位更隱蔽的“編外成員”:韋斯·安德森。這位以浪漫色彩聞名的導演和科波拉家族的關係,來自於傑森·舒瓦茲曼,他是科波拉的外甥——從《青春年少》到《犬之島》,舒瓦茲曼一直是那個最像安德森自己的靦腆男子。
老科波拉還有一個相對幕後但絕非不重要的兒子,羅曼·科波拉,安德森的《月升王國》的編劇,也為家族貢獻了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獎的一次提名。
這樣的家族成員,也許不會像老科波拉、凱奇和索菲亞一樣為家族添上新的小金人,但他們深入駐紮在整個好萊塢產業的毛細血管中,靜候時機,造就時代的浪潮。
當第一代的老科波拉、第二代的索菲亞都已經不在創作高峯期的當下,科波拉家族保持自己在好萊塢話語權的最新舉措——是用區塊鏈業務試圖改變電影的融資方式。
IndieWire報道稱,在羅曼的主導下,科波拉家族啓動了一個新項目項目,旨在利用區塊鏈技術,建立一個由粉絲社區、電影製作人和相關工作人員共同參與和管理的基金,支持電影人創作自己的電影。
從老科波拉極具史詩性質的名作,到女兒索菲亞更趨近於個體、微觀情緒的敍事,再到第三代深度參與的區塊鏈項目,這個家族50年的興盛,與好萊塢產業鏈的全球化輝煌密不可分,卻又始終自帶了一種對現有機制的反抗和遊離。
化用衞報多年前的評價:“‘科波拉’是美國電影史上每個特定時代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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