措池村的山水卷軸。
今夜,原村黨支部書記然西尕瑪帳房裏的燈火,是方圓幾十裏惟一的光亮。帳房外,兩隻狗正蜷縮在篷布的角落避風,不遠處,是一片黑壓壓的犛牛,走近些,藉着微弱的光線,能看到它們鼻孔裏冒出的一股股白氣。
只有被曠野無際的黑暗包裹,才會發現無論任何人,在置身茫茫草原時的弱小與孤寂。此時此刻,你會不由自主調動全身所有的感官,不放過周圍任何風吹草動,彷彿稍不留意,便會遭遇大自然無數未知中的一個。
此時此刻,終於理解了,在平均海拔4600米的雪域高原,在1平方公里不足1人的廣袤草原,人與動物特有的精神溝通、人與人淳樸的生活交往及對每一個生靈、每一片草場、每一處泉眼、每一座山和每一個湖所必須持有的敬畏,因為世間萬物都只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而已。
帳房裏,然西尕瑪仍在講述措池村牧民的故事。
早在17年前,村裏的12户牧民,就已成立了本村的生態環保組織——野犛牛守望者協會,這源於措池村正在受到和具有潛在威脅的諸多因素。
當時,措池草原上的重點保護動物有野犛牛、盤羊、白唇鹿、藏羚羊和雪豹5種,受利益驅使,外來人員盜獵野生動物的行為時有發生,加之對草原生態系統關鍵物種旱獺的捕殺,使食肉動物的生存受到嚴重威脅。
此外,達哈煤礦的開發、爆破、運輸,侵擾了周邊的野生動物,道路和網圍欄建設,使野生動物的棲息地呈現出碎片化和孤島化。
2006年,措池村與青海省三江源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青海省三江源生態環境保護協會、北京山水自然保護中心四方簽訂了協議保護地項目,進行社區保護和野生動物監測。“協議保護”把保護區下放給村民,與村民簽訂保護協議,居住在保護區的村民,同時肩負起生態保護的責任。當時,然西尕瑪是措池村村委會主任。
然西尕瑪説,那時,村裏的所有牧民都承擔起巡護和監測任務,全村設立了18個野生動物監測小區,一個氣温變化監測點,一個雪山冰川監測點,3個野生動物與人衝突信息收集點。每年的1月15日和7月15日為野生動物監測時間,每年的8月8日為雪山冰川的監測時間。
與此同時,措池村的牧民開始嘗試垃圾的集中化處理。牧民將生活垃圾分揀後收集在一起,藉助便車或租用車輛,沿青藏公路運送到格爾木市或曲麻萊縣城,交由垃圾填埋場統一處理。
正是因為措池村牧民對生態保護的執着,2010年,村民的行動促使達哈煤礦停產,非法盜獵野生動物的事件銷聲匿跡。
社區自治共管模式,無疑為措池村當地的可持續發展提供了一種路徑,使地域內自然生態和人文生態得到有效保護。更重要的是,措池村生態保護向外界有力地證明,當地社區是三江源生態環境保護的主體,牧民有能力保護好自己的家園。
聽然西尕瑪講到這裏,已近深夜,我們同屋的六個男人熄燈上牀,開始睡覺。擔心牛糞燃盡後帳房裏太冷,除了然西尕瑪和拉瑪加,每個人身上都蓋了三層被服,一牀被子、一條毛毯和一件軍大衣。
可到了半夜,還是幾次被咳醒。原來帳房裏温度太低,儘管身上蓋得厚,不覺得冷,但空氣寒冷乾燥,導致氣管不適引發咳嗽。後來怕吵醒別人,便強壓住氣息止咳,這樣一來便睡意全無。
腦子裏反覆回放着這樣的場景。措池村牧民逐水草而居,一年中天氣最暖的時候在夏季草場放牧,全家人住在帳房裏。夏窩子的燃料是牛糞,極少燒煤。用的電,全靠屋外架的幾塊光伏電板,不僅儲電能力差,電壓也極低,一般情況只夠一盞燈亮四五個小時,因此除了手機和電燈,牧民的帳房裏絕不會有其它電器。
因為地處偏遠、居住分散,當地牧民除了採購和儲備一些米、面、油、糖、茶、酥油、調料等必需的生活物資,定期到附近鄉鎮買些蔬菜,極少再用其它生活消耗品。
就像出生在措池村的學者哈希·扎西多傑所闡釋的那樣,因為遊牧文明的守護,令棲息在這裏的眾多生靈,可以成羣結隊地悠遊在措池村的牧野!
這趟住在然西尕瑪家,我們甚至驚奇地發現,以往牧民最喜歡擺在長條几上的飲料和方便食品,再也看不到。問及緣由,然西尕瑪不假思索地答道,這一方面是為了更好地保護草原的生態環境,你們今天一路走了幾百公里,沿途見到過飲料罐嗎?另一方面,措池村牧民家家户户簽訂了協議,拒絕採買辣條、方便麪等含有添加劑的食品,一來杜絕塑料垃圾,二來防止對孩子們的身體造成危害。
我們甚至看到,連我們帶來的小吃和糕點,拆下的塑料包裝,然西尕瑪或家人都會把它們捏成團,然後丟進燃燒的爐火中。這就能清楚地解釋,為什麼措池村草原上,你極少見到白色垃圾。這也是然西尕瑪敢於和我們打賭,如果在措池村,你發現一個易拉罐或掛在網圍欄上的塑料袋,就給你500元錢的原因。
第二天清晨天剛放亮,疊好被褥,我們走出帳房,欣喜地看到,朝霞披掛在天邊,厚重的雲層破開縫隙,露出一抹抹藍色。走到牛羣邊,徹夜的嚴寒過後,它們周身的皮毛上,結着一層薄且透明的冰晶,鼻孔裏呼出的氣息,依舊化作一股股熱騰騰的白氣。
早飯吃的是藏式油條、奶茶和糌粑,期間,然西尕瑪一再叮囑拉瑪加,在車裏帶上兩把鐵鍬,還詢問我們的司機小朱,越野車上的千斤頂是不是大號的。
除了白瑪次成,和我們同行的還有牧民向多。拉瑪加狡黠地笑着説,這個小夥不簡單,不光相照得好,車開得好,還是措池村的“GPS”,今天要看到藏羚羊、野犛牛,就全靠他了。
出發後僅僅過了半個小時,車子便陷進了查改河河牀的沙灘上,多虧然西尕瑪讓我們帶上了鐵鍬,於是大家連墊帶推,以最快速度讓它脱了困。
到了年智措尕山上,然西尕瑪以命令式的口吻讓我們趕快下車,來不及反應,我們慌忙爬下車,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是一片白茫茫的灘塗,哪裏有什麼藏羚羊的影子?可拉瑪加和白瑪次成卻一個勁地拱火,“看!看!看,就在那兒,大概有十幾只羊!”可氣的是,不論我們把眼睛瞪得再大,就是找不到這羣為數不少的藏羚羊。
此時的然西尕瑪卻很平靜地説道,別急,它們不會走遠,你們慢慢找。於是,我們一次次揉揉眼睛細看,在那霧氣升騰的地平線前方,三五成羣的藏羚羊或是低頭吃草,或是在朝我們這邊打量。
當時正是藏羚羊遷徙的季節,羣落中全是豎起長角的公羊,只要我們向前靠近,它們就會向遠處移動,似乎永遠也不讓你離它們太近。當我們結束拍攝離開時,馬達的轟鳴聲一響,它們便列隊奔向那遙遠的地平線,最終消失在山脊的下方。
這之後,我們尋找野犛牛的歷程也是分外艱辛,海拔4800多米的草山上,花了近兩個小時,時而爬坡,時而過坎,車子在濕地草甸上蹦蹦跳跳,坐在裏面的我們,一會兒像在盪鞦韆,一會兒又像坐過山車,護着相機的身體似皮球般彈來彈去,渾身的骨頭像散了架。
好在,沉默已久的向多終於發了話,“準備好,上了這座山,就能看到野犛牛了”。事實上,我們並不十分在意,長久失望的情緒一時還沒平復過來。
聽到這話,拉瑪加已經停下車,熄了火。學着向多的樣子,我們弓下腰,躡手躡腳地一步步爬向山頂。待望向山下的那一刻,一瞬間,心怦怦怦怦一通狂跳,劇烈的彷彿要衝出胸腔。謝天謝地,一羣60多頭的野犛牛羣,如此完美地近距離呈現在眼前……
在拍攝野犛牛羣后,我們又陷入兩天一夜的趴車、求援、蹲守、挖車、拖車等一系列難以想象的困境。但直到現在,我們都沒有絲毫怨言,因為在然西尕瑪、白瑪次成、拉瑪加和措池村牧民全力以赴地幫助下,我們最終得以擺脱絕望,走出困境。
【來源:青海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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