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閣寺相近的“哲學小道”雖只是一條步行小徑,卻是京都最知名的景點之一。
選在四月去日本,無非是為了賞櫻,每年的3月15日至4月15日,是長達一個月的“櫻花節”。但我最想去的地方,不是東京,亦非大阪,而是古韻猶存、擁有2000多座寺廟、被日本人視為精神故鄉的京都。
京都不乏可資遊賞的佳境,比如與銀閣寺相近的“哲學小道”,雖只是一條不通車的步行小徑,卻是京都最知名的景點之一。德國海德堡也有一條“哲學小道”,年代早於京都,被稱作“歐洲最美麗的散步場所”。歌德曾在這裏散步;黑格爾當時在海德堡大學任教,也常攜友人、同事到此討論學術問題。京都的“哲學小道”,以日本近代哲學家、京都學派創始人西田幾多郎(1870—1945)曾來這裏散步、思考問題為緣起。1972年,日本某學者受海德堡“哲學小道”啓發,命名了這處景點。
記得那天我從東山銀閣寺出來,左拐穿過花影繽紛的樹叢,再經一座小橋,見一圓木結構的“哲學的道”懸牌後,才步入這條小徑的。路面較窄,分成兩條石板小徑,勉強可供並肩而行。路也不長,從銀閣寺至若王子神社,不足兩公里。沿途花木夾道,與一條水渠平行,慢慢走個來回,也不消多少時間,但它傳遞出來的氣息,則有些不同尋常。
日本明治時期,為了將琵琶湖水引入京都作灌溉、水運之用,修建了一條寬約丈餘、清澈蜿蜒的引水渠。時間一長,水渠沿途被負責維護的管理人員踩出一條不規則的小徑來,後經修整成為方便行人通行的小道,此即“哲學小道”的最初由來。水渠兩邊散佈着500多株冠蓋如雲的“關雪櫻”,正值盛放之時,而風吹花落,漪惹雲紅,乃櫻花邊開邊落的自然特性使然。我沿渠而行,不時見到掩映於花樹間的庭院、茶亭和住家。還好那天我不趕路,可心無旁騖地徜徉其中,殊覺安謐寧靜的“哲學小道”,並不適宜倉促趕時者的造訪;也不待見紛沓而來的大隊人馬。其清淨出塵的氣息,和“下車拍個照”即去下一個景點的浮光掠影式旅遊大異其趣,它的景觀,倒像是擺在你面前、通過細品方可咂摸出滋味來的一道茶品。性情本靜若它,水石宏壯非它;近於禪境,疏於塵境。多少顯得有點避世,卻生成一種泠然孤潔的情致。
“哲學小道”又稱“花見小路”,所謂“花見”,在日本有1000多年的歷史。平安時代,嵯峨天皇每年春天都要舉辦“歡櫻之宴”,使“花見”文化初具雛形,他本人也被尊為“花道始祖”。
順便提一句,“花道”是由中國唐朝的弘法僧人最初傳入日本的。16世紀豐臣秀吉在京都醍醐寺舉行盛大的“花見”大會,以後每年4月的第二個星期日,醍醐寺都要舉行“太閣花見行列”的儀式,以重現當年的盛況。醍醐寺就在京都,且離“哲學小道”不遠,我曾匆匆路過,存有花海蔽寺的印象。
西田幾多郎是日本所謂“獨創哲學”的發起人,我在“哲學小道”散步時,發現有塊石碑,上面鐫刻着他的名言:“我是我,我有我要走的路”,頗能體現他的思想個性。據説他曾受中國文化的啓蒙,對於《詩經》《論語》等經典相當精通,同時深受佛教及日本物哀思想的影響,學術路徑和西方的邏輯學、哲學有交叉,也有不同。
那他為何經常來此散步呢?一是因為他在附近的大學執教,有地利之便;二是由於這裏的環境十分幽靜,吸引了包括西田幾多郎在內的一大批學者來此購置不動產,所以每天茶餘飯後,或需要思考問題時,避開車馬喧闐的外境,來此彳亍而行,進入一種旁人所不能洞察的思想的幽歡之境,豈不快哉?只是令西田幾多郎無法預見的是,在他去世幾十年後,一條留有他足跡的小徑,竟被賦予了極高的文化附加值,甚至吸引了不少外國學者來此體驗這種“思境”。
走在花如彤雲的“哲學小道”上,間或於一邊的石凳上小坐,偶爾還能觀賞到水渠中穿梭的游魚。其實來“哲學小道”散步並不一定要思考什麼,那多少有點扮酷的意思了。它只是一條普通的小徑,即便豔香紛襲,花事正隆,你所能感悟的,除了人文的餘韻,還有就是流年如水的斑斑光影。(喻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