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城市進軍的野生動物
人與動物共享的城市生態環境正在形成,保護城市裏的野生動物,也是在保護我們的城市環境。
深夜,斯坦利·格哈特驅車來到美國芝加哥市南區的一個墓地。墓地大門鎖着,他從籬笆牆跳進去,在事先設置好的一個陷阱裏,格哈特找到了一隻被困住的雄性郊狼,他將這隻狼麻醉並帶走。
格哈特是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的生態學家,自2000年以來,格哈特為850多條遊蕩在芝加哥城市周圍的郊狼安上了標籤或識別芯片,並用無線電跟蹤技術和GPS定位項圈對其中400多條郊狼展開了跟蹤調查。
郊狼是北美洲西部原野上的一種小狼,也叫叢林狼,草原狼或土狼。它們的生存環境通常需要一個廣闊的自然區域。格哈特説,一開始,我不認為城市裏會出現多少可供研究的野生動物,郊狼肯定不會太多。但是我錯了。據保守估計,如今芝加哥郊狼的數量約為2000頭,實際數量可能更多。
格哈特不是第一個能夠吸引野生動物的主要因素是氣温和水等自然元素,而城市是否能吸引野生動物前來光顧,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人類。人們在需要的地方建設街道、建築物和隧道。由此有了形形色色的動物棲息地,公園的石階、高層樓房的綠化屋頂、地鐵裏、人行道上,都是野生動物在城市裏找到的新的棲息地。
郊狼:生活在人類的地盤上
從開始跟蹤郊狼的14年以來,格哈特一直追隨着它們從郊區向芝加哥市中心進軍的腳步。城市裏摩天大樓和擁擠的交通無處不在,無論在哪裏,到處都是匆匆來往的人與車。儘管如此,郊狼族羣卻在城市裏蓬蓬勃勃地繁衍起來,它們的數量也越來越多。
格哈特在城市的許多地方都看到過郊狼的身影,它們在棄用的鐵路線邊等待着信號燈的變化,在擁擠的十字路口等待車輛馳過,躲在車庫頂上養育後代。生活在城市裏的郊狼要等到夜幕降臨後,才會外出覓食。在有限的黑暗時分,它們尋食的範圍是在郊區時的四倍——在人口密集的城市裏,能為它們提供食物的地方實在是太少了。
格哈特在跟蹤郊狼行跡的時候,也一直在研究它們的飲食情況。最初,在對郊狼糞便的分析顯示,它們很少吃人類的食物。如今,通過同位素分析的技術檢測,他發現不同個體的郊狼,其食物也不盡相同。芝加哥郊狼仍然主要以自然獵物為食,如齧齒類動物、其他小型哺乳動物、野生水果及其他食物。但是,在它們的其他食物構成中,人類丟棄食物所佔的比例明顯比以前要多得多。
在城市生存,最關鍵的問題是它們對人類食物的依賴程度有多大?哪裏有郊狼喜歡吃的食物,就有可能將它們吸引到某個特定的棲息地裏。
為了檢測郊狼的食物構成,格哈特必須要捕捉到活的郊狼。在城市裏要活捉到它們很困難,他不能在城市人口密集地設陷阱,那樣有可能會導致人類或寵物誤陷其中。如果是在農場或一些野生動物保護區,研究人員可以設置陷阱,而不必擔心人們會誤觸機關,也不用擔心會被人將逮住的郊狼放跑。
申請城市郊狼研究資金也比較困難,政府機構的投資重點是森林地區的一些野生物種保護。格哈特説:人們仍然很難相信城市是野生動物在蓬勃發展的地方,讓人們理解這些需要一定的時間。在一些人看來,野生動物一般都會避開城市地區,而不會選擇城市做為它們的新家。
蝙蝠:在高層建築上建起新家
像郊狼一樣,蝙蝠也在城市中興旺起來,特別在美國得克薩斯州中部的一些城市裏。該州韋科貝勒大學的生態學家發現,生活在得克薩斯州中部的9種蝙蝠中有8種已進軍城市。
在城市裏,蝙蝠發現人類的房屋與它們的自然棲息地有相似之處。一些穴居蝙蝠,如墨西哥無尾蝙蝠,被城市裏的一些老舊高層建築吸引而來,它們可利用這些建築的高度在這裏落腳和起飛。
一些種類的蝙蝠通常棲息在樹上,如暮蝠屬,它們的目標是綠化社區。但奇怪的是,這些喜愛樹林環境的蝙蝠通常會被吸引到高檔社區裏,無論那裏的綠化環境如何。據研究人員推測,吸引它們的可能是那裏的高樓景觀,還有那裏流浪貓狗較少也是可能因素之一。
城市裏的野生動物調查工作經常會遇到一些人為阻撓。你總不能説:“我想進這幢樓去抓蝙蝠。”這類調查工作必須要有業主和警察部門的配合與合作才行,而研究人員的解釋往往會引起周圍旁觀者的極大好奇。
圍觀人們會提出很多問題。研究人員會解釋:“如果仔細觀察,蝙蝠是很漂亮可愛的生物。”有些居民甚至呼籲通過當地媒體來幫助調查發現蝙蝠的棲息地,這對研究人員幫助很大,可以方便他們確定蝙蝠所在建築的具體位置,並獲得允許進入建築採集樣本。
艾米·薩維奇是美國北卡羅來納州立大學的一位生態學家,她也看到了城市居民協助野生動物調查的好處。她説:城市生態學研究現在有兩種主導思想,一種是讓這種調查研究隱秘進行,秘而不宣,暗地裏進行;另一種是讓調查儘可能地明朗化——將城市野生動物存在的種種跡象告訴人們,讓人們知道這是一項科學研究。開放式的方法容易導致研究受影響甚至遭到破壞,但薩維奇仍堅持認為:科學需要大眾傳播。
浣熊:與人類的“鬥智”故事
冬天的一個晚上,加拿大多倫多市的西蒙·特雷德韋爾將一個輪式垃圾箱推到住房附近的一個被冰雪覆蓋的空地上,垃圾箱裏裝着食物殘渣混合物:一些貓糧、沙丁魚和幹了的炸雞。特雷德韋爾檢查了一下安裝在附近的三個運動觸發式夜視攝像機運行正常之後,回到了屋裏。
特雷德韋爾正在測試一種新的蓋鎖,這是他為應對多倫多城市裏越來越多的浣熊而設計的。為了城市的整潔,需要想辦法讓浣熊離開人類的垃圾箱。
10多年來,相關部門要求當地居民將一些可降解的有機材料,如吃剩下的麪包和蔬菜、肉食殘渣和骨頭,甚至還有紙巾等,都扔進綠色環保垃圾箱內。但適應了城市生活的浣熊,已經學會了如何推倒垃圾箱,讓箱蓋碰到地面,然後裏面的垃圾就會散落出來。如果箱蓋插銷還沒有打開,浣熊也常常會琢磨擺弄一番,直到它被打開為止。城市環保部門打算將垃圾桶升級換代,以應對浣熊的破壞行為。
向城市大舉進軍的浣熊讓許多多倫多市民感到恐懼,甚至連多倫多市長也向媒體承認,他的家人出去倒垃圾時,也被突然出現的浣熊給嚇壞了。許多人都有將闖進家裏的浣熊驅趕出去的經歷。
與其他許多動物不同的是,在城市的繁榮和人類的擴張面前,浣熊不但沒有被嚇退,反而在人類城市裏活得更加有滋有味,繁榮興旺起來。多倫多約克大學研究動物行為的心理學副教授邁克爾·佩蒂特説:我們設計了各種各樣的方式來“保護”我們的垃圾,結果都失敗了。
浣熊成功進軍城市的部分原因可能是城市環境導致了它們智力的提高。城市生活對智力的影響,在人類身上的效果是眾所周知的,教育心理學家沃克莉亞·豐特斯將農村兒童和城市兒童的認知能力按兩個指標進行了比較:一種是晶體智力,也叫固定智力,是與經驗相關的智力,即通過掌握文化知識和經驗而形成的一種能力,成年後繼續增長,但速度減慢;還有一種叫液態智力,也叫流體智力,指在新情況下的邏輯思考能力和解決問題能力。她發現城市裏出身於富裕家庭的孩子,這兩種智力都佔據優勢,但即使是城市貧困學生的液態智力得分也高於農村的學生。
約克大學的比較心理學家蘇珊·麥克唐納對浣熊行為進行了多年的研究,將農村浣熊和城市浣熊解決問題的能力進行了比較,結果發現城市浣熊在智力和能力上都遠勝於它們生活在鄉村裏的同類。
過去的幾個夏天裏,麥克唐納用監視錄像錄下了農村浣熊和城市浣熊的覓食行為後發現,無論農村浣熊,還是城市浣熊,都很容易找到它們熟悉的放貓糧的容器,但對於不熟悉的盛放容器,它們的處理方式卻不同。農村浣熊要花很長時間才能發現沒見過的新容器裏隱藏着食物的秘密,而城市浣熊則在見到的第一眼就會義無反顧地撲上去。
一些已經成為城市“資深居民”的浣熊甚至學會了如何打開通往麥克唐納家車庫的大門,她家的垃圾桶就放在車庫裏。這隻經驗豐富的浣熊會站到一隻被翻過來的花盆上,用它的五指爪子推拉扭動有着圓形旋鈕的門把手,直到將它轉開。通常來説,這對於它們來説有些困難,因為它們的爪子很難握住東西。但城市浣熊能力非凡,不僅僅是因為它們解決問題的能力,而且是因為熟悉了城市生活的它們不害怕人類會突然出現,它們會堅持不懈地努力下去:為了試圖獲取潛在的食物,它們不惜花費數小時的時間。這些城市新居民的學習速度也很驚人。對於出現在垃圾箱附近的新東西,它們會反覆嘗試破解它,直到找到其中的訣竅為止。
城市對於浣熊特別有利的一個可能原因是它們天生膽大。像浣熊這樣大膽又好奇的動物,完全能夠成為一個出色的學習者。研究人員在其他動物身上也發現了大膽與學習能力之間的聯繫。例如,英國利物浦大學的林恩·斯奈德恩發現,大膽的虹鱒魚比它們害羞的同類學習能力更強。
人們對城市垃圾箱保護措施的改進,對於浣熊來説,實際上是一種能力的訓練——學會如何打開這些垃圾箱的不斷過程,也提高了它們的整體智力。
讓特雷德韋爾感到幸運的是,他設計的鎖釦超出了浣熊的學習能力,因為他的門閂系統需要一個可與食指相對的拇指的配合,這是浣熊生理結構上所欠缺的,它們最後只能接受這一現實,選擇了放棄。
特雷德韋爾設的錄像顯示,浣熊努力了5個晚上,試圖打開他的垃圾筒,最後失去了興趣。到第5個晚上,它們離開了,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周圍其他的誘餌上。它似乎明白,再嘗試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於是選擇了放棄。但要得出這個結論,首先要進行一番努力和嘗試才行。
多倫多城市目前正在舉辦城市垃圾箱設計測試和評估大賽,對浣熊們智力的新一輪考驗就要來到,屆時城市裏將會出現至少50萬個新穎的“防浣熊垃圾筒”。
螞蟻:城市裏的清潔大軍
當大多數紐約人坐在街邊的長椅上,享受熱氣騰騰的熱狗時,絕不會想到,他們不經意間散落在地上的麪包屑對一些城市野生動物來説意味着什麼。城市居民扔掉的食物殘渣垃圾,大部分都被螞蟻和齧齒動物清理吃掉了。作為城市裏的微型垃圾處理隊,它們有在城市存在的價值。
一位生態學家發現了衡量螞蟻“清潔大軍”對城市生態影響的一個有趣的測量方法。她在曼哈頓安放了一些小鐵籠,上面覆蓋着一層網眼,齧齒動物進不去,但螞蟻和其他節肢動物可以爬進去。生態學家將熱狗、餅乾和薯片碎屑分別灑落在籠子裏和敝開的地面上。公園裏和城市馬路上的食物,對於所有物種都是公平的,包括老鼠、松鼠、浣熊和鴿子。
在開闊地上,這些食物很快就消失了。但是,放在路上的一些籠子裏的被節肢動物吃掉的食物殘渣,幾乎與老鼠和其他動物在籠子外面吃掉的食物殘渣一樣多。節肢動物每天清除掉的馬路上的食物殘渣是公園裏的大2~3倍之多。
這些發現表明,螞蟻,特別是人行道上的螞蟻,以及其他節肢動物都很“能吃”,它們是城市街道上重要的“保潔員”。而在公園裏吃掉更多垃圾的是齧齒動物,螞蟻甚至可能與老鼠和其他齧齒動物爭奪食物。節肢動物每年僅在百老匯和西街道路上吃掉的食物垃圾就多達1000千克,相當於大約2萬個熱狗。
城市食物垃圾是城市裏的最大問題之一,事實上,生活在城市裏的動物給我們提供的幫助一直被低估了。被埋在垃圾填埋場裏的大量人類食物垃圾,如果不經處理,最終會分解產生温室氣體甲烷。生活在城市裏的任何動物,都能為減少這類垃圾貢獻一份力量,它們是在為人類提供真正的幫助。螞蟻雖小,卻有可能對城市生態環境產生很大的影響,這是非常令人興奮的事情。
生態學家利用同位素技術分析螞蟻對人類食物的依賴程度。結果發現,城市螞蟻體內大部分的碳來自於人類的食物,這與它們那些生活在森林裏的同類完全不同。
真菌:為降低城市污染作貢獻
紐約還有一類“居民”,比螞蟻更容易讓人忽略,它們提供的可能又是另外一種不同類型的服務。在紐約市的綠色屋頂上的植物和土壤將這裏與下面的建築物隔絕開來,自成一方天地,在其中生長着大量微小的真菌,其品種的多樣性令人吃驚,那些落在房頂上的,變成徑流流走之前的雨水,為真菌生長提供了養分。
曼哈頓高樓屋頂植物的生存環境充滿壓力,比如土層太淺,營養不足等,而這些微生物中的大部分卻是有益於屋頂植物生長的。有益的真菌依附在植物根系上,讓植物長出更多向外伸展的根系,吸收土壤養分,滿足植物生長需要,而植物通過光合作用為寄居的真菌提供糖分予以回報。
研究人員麥奎爾認為,她在土壤中發現的一些真菌可以保護植物免受病原體和乾旱的侵擾,她發現的其他一些真菌,其中包括青黴菌和麴黴菌,還可能擁有降低某些污染的能力。不過,這些微生物的實際作用還有待於進一步的考察。
生態學家眼中的城市生態
20世紀70年代起,生態學家就開始關注人類與野生動物共存的城市生態新趨勢,但相關研究一直進展緩慢。生態學家在和城市裏的各種各樣的野生動物打交道後發現,它們有的是想伺機從人類這裏弄點美味的“小竊賊”,有的是對人類社會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心,而在暗處默默觀察。
生態學家的研究揭示了一個驚人的事實:在屬於人類的城市裏,各種野生動物也在繁衍生息,欣欣向榮,與人類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它們中有些物種甚至在為城市居民做着清潔城市的工作,默默貢獻着它們微小的力量,可稱得上是城市裏的“模範公民”。
隨着我們的世界變得越來越發達,城市生態學也將越來越重要。生態學家正在填補城市生態這一研究領域的空白,調查城市生態中動物、植物和和微生物是如何與城市人類居民分享城市空間,併為人類提供服務作為回報的。
人們開始意識到,在我們生活的城市和城郊地區,人與動物共享的城市生態環境正在形成,保護城市裏的野生動物,也是在保護我們的城市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