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畫在內容和藝術創作上,體現了古人對自然、社會及與之相關聯的政治、哲學、宗教、道德、文藝等方面的認識。那麼在欣賞中國的過程中主要體現在神、情、意、趣四個方面。
神
人們在觀賞繪畫作品時,往往着眼於畫得像不像,迷戀於彩色照片的華麗細膩,跟真的一樣。中國畫的排斥自然主義的逼真描繪,不僅不是它的缺點,反而是其藝術魅力之所在,是其立於世界藝壇獨樹一幟的特色。
關於欣賞和評價繪畫的優劣問題,宋代蘇軾一針見血地指出:“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就是説只注意於外形的像不像,是不足以論畫的,論畫要以追求神似為宗 旨。神似論不僅是中國繪畫藝術的優良傳統,也是民族審美觀的精華。理論當然是來自實踐的,中國的繪畫藝術以線造型,大膽概括提煉;講究虛實相生,形成了一 系列獨特的藝術手法,比如捨棄背景,留有空白,單線勾勒,水墨寫意等等,都使得藝術更加純美精粹。
早在《淮南子》一書中就提出“君形”之説:“畫西施之面,美而不可悦。規孟賁之目,大而不可畏,君形者亡焉”。意思是説,畫佳人西施雖然很美,但不使人喜 歡;畫勇士孟賁雖然眼睛很大,並沒有令人生畏的氣勢,原因在於沒有神氣。東晉大畫家顧愷之明確提出傳神的主張,經過謝赫總結的“六法論”“氣韻生動”説, 到宋、元以後引入山水畫,有了進一步的開拓,以至到近代的“不似之似”“似與不似”之説,都是延續發展了“神似”論創作藝術思想的。也正是在這一思想影響 下,“離披點劃”“時見缺落”“筆雖不周而意周”的疏體,即現在所説的寫意或意筆畫,得到登峯造極的發展。
情
在狀物與傳情的關係中,中國畫崇尚的是主情説。藝術家是多情善感的,他是懷着“登山則情滿於山,觀海則意溢於海”的激情面對大自然的,所以“望秋雲,神飛 揚,臨春風,思浩蕩”,含情脈脈,乘興揮毫。熾烈的情思,通過自如的筆墨,落在紙絹上,物化為藝術作品。所以,凡是好的藝術作品總是充滿着詩情畫意,洋溢 着充沛的感情。
拿山水畫來説,所描繪的對象是自然,但畫中山水,絕不僅僅是自然山水的如實寫照。外國風景畫講寫生,中國畫也講寫生,但不滿足於直觀之所見,而是“搜盡奇峯 打草稿”,經過心靈的孕育昇華,再創造第二自然。所以我們不拘泥於焦點透視,不受光暗陰影的干擾,像一個令行禁止的將軍,可以隨心所欲地調遣山川木石,重 新組合。可以凌空俯視層巒疊嶂,也可以從一草一葉中品味出詩意,抒發感情。有一位離休老幹部在遍覽故宮繪畫館的古代佳作之後説:不見風雨之跡,可有淋漓潤 澤之感。他確實道出了中國畫的妙處,堪稱一得之見。
正因為作畫不是機械地狀物,而在於傳情達意,所以不主張細描細畫,有“謹毛失貌”之論。即使是工筆畫,也是以寫意的思路為主導,不是以把物象任何東西都細細 畫出來為能事。細可能得到某些觀賞者的喝彩,但那隻能是特技,而並非藝術。工筆畫在構思製作中,同樣遵循着概括、取捨的法則,不過呈現出來似乎以細膩見 長。需要突出的,可以比目力所及的實物還精細還豐富,需要簡潔時,則可一筆帶過,或通過構圖的“經營位置”,色彩的變調等等手法加以淡化。總之,好的工筆 畫並不是如實細細描畫、諸事雜陳就算了事的;它同樣講究有張有弛、有虛有實、曲折迷離、柳暗花明的藝術性。
“情 之所至,金石為開”,正是如此。畫家情之所鍾,動人的藝術品質自然流出,情景交融,意趣橫生。比如徐悲鴻的《奔馬>,具有一種勇往直前的英雄氣概。齊白石的《蝦》,則躍動着蓬勃的生機。而潘天壽的《山花》,像山姑般純樸而俊美。社會生活和大自然的大幹世界,以藝術家的眼睛,會發現許多美好的東西,行 諸筆墨,以其豐富的藝術美,美化生活,美化人們的心靈。
意
唐代大詩人杜甫在《丹青引》中描寫曹霸畫馬,曾有“意匠慘淡經營中”的句子。説明運思立意是作畫的關鍵。講究意境是中國繪畫藝術思想的優良傳統。所謂意境, 是通過嚴密、巧妙的構思和獨到的藝術表現,在畫中形成一種境界,取得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藝術效果,生髮昇華至詩的境界。畫論中説“境界已熟,心手已應,方能 縱橫中度,左右逢源”。詩論中也講“張之於意而思之於心,則得其真矣。”這真,既有真景物,又有真感情,情景交融,主客觀結合,方能曲盡其妙。曹霸正是在 面對健美的御馬玉花驄的感應下,經過“慘淡經營”一醖釀構思設計等一系列形象思維的功夫之後,才畫出“斯須九重真龍出,一洗萬古凡馬空”的傑作。就是説, 藝術家沒有“意”,是作不出“宛然如真”的藝術表現的。
如同園林之曲徑通幽,“景露則境界小,景隱則境界大”,詩文講究含蓄的道理,作畫也最忌直露式的和盤托出,一覽無餘,沒有嚼頭,缺乏韻味。我國古代文藝理論中,很早就有“隱秀”之説。
隱,就是追求“文外之重者”,就是在表面的一層意思以外,有豐富的曲折重複的意旨,可供玩味。而秀,則是以警策秀美的語言,將含而不露的意藴暗示出來,做到 “內明而外潤,使玩之者無窮,味之者不厭”。譬如寫離別,並不説自己的幽怨,卻説“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是一種委婉隱曲的情調。唐詩中劉長卿的《南 溪常山道人隱居》中,以溪花之自放,而悟禪理之無為,大致也是這種意思。一幅畫,不僅是事物的單純外在形象的描繪,而是要把作者感受到的美和富有感染力的 情思,通過富有意境的畫面傳達給觀眾,使觀賞者領略會心。
意境是比直觀給人更多更深的東西,古人説“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詩意能喚起人們的聯想,餘味無窮,越看越有意思,越有琢磨頭。比如齊白石的《十里蛙聲》, 畫面只有幾個活潑的蝌蚪,卻叫人聯想到十里溪流和熱鬧的蛙鳴。欣賞畫面藝術美的同時,可以引發出無盡的意趣。有位畫家在空白背景的空紙上,生動地畫了一計 已然紅黃變色,飄搖而下的樹葉,真是以詩的簡練和含藴,抒寫出一曲優美的《秋聲賦》。“此時無聲勝有聲”,空白,含蓄,產生了更加強烈和豐富的藝術效果。這正是中國畫藝術的特色。
正因為以意為之,呈現在畫面上的景絕不同於實在的物景。鄭板橋在一則題畫中講到“胸中之竹,並不是眼中之竹”、“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這就是藝術 的真實不同於生活的真實的道理。李可染在《灕江勝覽》一畫的題款中寫道:“餘三遊灕江,覺江山雖勝構圖不易,茲以傳統以大觀小法寫之。人在灕江邊上終不能 見此景也”。畫出了灕江的神韻,卻不可按圖索驥。説明其中滲透着畫家藝術想象、綜合取捨、藝術加工。
中國畫家面對自然之景,很講究“入畫”與否的問題。就是要進行選擇、過濾、孕育等等。所以中國畫家既不排斥面對實景的寫生,更重視孕育成熟後的憶寫,靈感降 臨時從筆底自然流出。意境的獲得和來源當然是生活,但不僅僅是生活,是畫家感受中的生活。畫家只有在親領了生活的奧秘,才能有充沛的感情,有深入的體會, 才能獲得藝術上新的生機。“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對今天有志於藝術創新者,也是金科玉律。
趣
唐代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講道:“夫象物必在於形似,形似須全其骨氣,骨氣形似皆本於立意而歸乎用筆,故工畫者多善書。”這裏道出了中國畫藝術表現上的美學情趣是筆墨,而中國畫的筆墨與書法藝術同源同法。
中國畫是以線造形的,筆墨技巧不僅準確描繪對象就算完事,而是要能夠表達情緒,還要有藝術的美感,由於與書法藝術相結合,還形成了具有獨立美感的形式美。比 如衣紋的描法,遊絲描,行筆細勁;鐵線描,凝重沉着;柳葉描(蓴菜描)則雄渾圓厚。還有戰筆、曲筆、潑墨法等等,具有不同的藝術效果,它是由於描繪對象、 藝術家個性、愛好以及需要表現的效果等因素構成的。
山水畫中的種種皴法,也大致與此相同。書法中,屬於方筆的線條,狀如“折釵股”,令人感到一種雄俊美感。而狀如“屋漏痕”的圓筆線形,給人一種豐厚美、渾穆 美感。其次,如氣勢、骨肉、剛柔、張弛、巧拙、節奏感等等,都和筆墨有關係。所以在品評中國畫作品中,筆墨功力是否純熟老到是一個內容相當豐富的概念。
明清文人畫,特重筆情墨趣的追求。尤其是寫意花鳥,在淋漓奔放中,‘抒發胸中逸氣,而筆墨技藝既凝鍊簡括,又變化微妙。
以青藤為例,他的題畫梅中説:“從來不見梅花譜,信手拈來自有神,不信試看千萬樹,東風吹着便成春”。他是很有創新精神的畫家,但功底深厚,所以能達到隨心 所欲不逾矩的地步。清朝的“揚州八怪”,均擅長花卉,繼承發揚了文人畫傳統,正如有人議論鄭板橋的繪畫時,説他“筆情縱逸,隨意揮灑,蒼勁絕倫。”都是和 筆墨情趣的高超聯繫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