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貓》:跨過70歲,村上春樹終於從地下世界打撈起那段父子心結
文學報 · 此刻夜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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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讓作家村上春樹考慮十年之久的作品,只有他與父親之間的往事心結,在2008年父親去世十餘年後,70歲的他終於開始直面父親波瀾而又沉靜的生命,袒露了父子之間巨大沉默背後的緣由,2019年他以《棄貓》之名將這篇長文刊登面世,猶如掀開冰山一角,讓外界看到了一個完全不同以往的村上。
村上春樹的寫作被讀者視為是現代高速生活下,自我療愈的通道,小説中的主人公們以通往異界的冒險旅程為線索展開,或通過日常生活中身體、美食或音樂帶來的體驗享受,消解孤獨。但是,如此新潮生活背後,村上春樹揹負着一個家族的隱痛。
村上春樹的父親村上千秋,幼年接受僧侶教育,長大後在京都大學求學,對俳句頗有造詣,或許原本也會進入文壇,最後難抵歷史潮流,被送進戰場,退伍後成為國文教師。父親的這段參戰往事以及之後父親帶來的教育壓力,讓成長中的村上逐漸與父親產生隔膜,最終難以和解,斷絕聯繫二十餘年。及至父親因病去世後,村上開始回憶這些往事,鼓起勇氣去調查父親的參戰細節。
“多年來壓在父親心中的沉重往事——借用當代詞彙形容,就是‘心理創傷’——部分地由我這個做兒子的繼承了下來。所謂心與心的連結就是這樣,所謂的歷史也就是如此。其本質就在‘承接’這一行為——或者説儀式之中。無論其內容讓人多麼不愉快、多麼不想面對,人還是不得不接受它為自己的一部分。假如不是這樣,歷史的意義又在哪裏呢?”
近日,中文版《棄貓——當我談起父親時》由磨鐵推出面世,今天為大家分享來自中文版譯者燁伊的翻譯手記,可以視作是進入這本書的導讀。
但不容忽視的是,村上的長篇小説幾乎無一例外會運用大量的隱喻,並相當多地提到了那場戰爭。1982年出版的《尋羊冒險記》中,村上便開始有意地追尋歷史。1985年出版的《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中,他以寓言的方式描寫一名“二戰”老兵主動交出記憶和思想。1995年出版的《奇鳥行狀錄》更是明確地提到戰後的責任與反思,2002年出版的《海邊的卡夫卡》中,村上塑造了老漢中田這樣一個在“二戰”期間離奇地喪失記憶,從而獲得與貓對話的神秘能力之形象。2009年出版的《1Q84》中則借人物之口指出:“剝奪正確的歷史,就是剝奪人格的一部分。”2016年出版的《刺殺騎士團長》中提到,“二戰”時期,畫家雨田具彥的弟弟讀大學時反覆被徵兵(讀過《棄貓》後,你會發現這段經歷和村上的父親很像)。村上春樹的世界裏不僅僅有美食音樂和奇妙的探險,還暗含着他對歷史的不斷思考。源自家族的記憶使村上的創作中,有對人生如禪似的徹悟,也時刻在反芻對歷史責任與使命的承擔。
村上在《棄貓》中寫道,父親去世後,足有五年時間,他牴觸去調查父親年輕時的經歷,原因在於他擔心父親是否參加過南京之戰。在父親生前,他不願直接向父親打聽這件事情,父親也不願向他提起,兩個人就這樣相互沉默着,直到父親撤手人寰。
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到二〇二〇年的今天,村上在《棄貓》中第一次明確地將家族歷史寫在書中,展現給世人。拋開隱喻,也不以虛構的方式賦予登場人物或好或壞的結局,他只是坦白地書寫,父親的罪責,和自我的傷痛。本書的日版後記中,作者這樣寫道:“這是一篇簡短的文字,究竟該讓它以何種形式出版,我考慮了很久。最後決定為它配上插畫,單獨出成一冊。”可見對於村上來説,這本書的意義之獨特,無法合於其他作品之中。完成《棄貓》後,他在訪談中提到對這部作品的情感:“這一次,我拼了命將它寫出來,作為一個寫作之人的職責。”如果説,寫作之於村上是一種療愈,那麼我想,通過這一次敍述,他終於以直面歷史的方式,直面了這個糾纏自己半生的命題,化開了那根久久“鯁在喉嚨口的細刺”。對村上的老讀者來説,這本書無疑是意義非凡的一本;希望瞭解村上的新讀者,也不妨從這本書向前回溯,從《棄貓》入門,或許會明白他藏在小説中更多的心事。
留學日本那一年,我兼職在當地的孔子學院教中文,主要授課對象是幾位七八十歲的老人。在課上,一個老爺爺用夾生的中文這樣做了自我介紹:“我,生中國,9歲回日本。中國,是我的第二故鄉。”我們在私下成了朋友,慢慢知道他生於1936年的張家口,父母都是日本人,父親那時做通訊工作,9歲那年,全家在中國百姓的幫助下好不容易才被遣返回國。他一直保有對中文的興趣,九十年代特意到北京進修過一小段時間,趁機會又去了一趟張家口。六十多歲的老人望見兒時記憶中的長城,眼淚嘩啦啦地流下來,交雜了太多複雜的情緒。我在日本的那一年,是他真正意義上開始獨居的第一年。許多個週末,他開車載我和我的留學小夥伴一起兜風,帶我們體驗當地的傳統文化。他説永遠不會忘記小時候接受的來自中國人的善意,所以如今想盡自己的綿薄之力,為在當地留學的孩子們做些什麼。聊天的時候,他多次提及自己生在中國、9歲回日本的事,但我們不約而同地沒有深聊到那場戰爭。和村上寫在書裏的心情類似,有某種東西阻止了我向他發問。
新媒體編輯:鄭周明
配圖:中文版插畫、《文藝春秋》《紐約客》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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