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有梅花便不同,才有梅花便不塵,誰這麼喜歡梅花?
同樣是“才有梅花便不同”,杜耒和張道洽都有一首,你喜歡誰的?
“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
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宋朝杜耒《寒夜》
在冬天的晚上,有客人拜訪,家境清寒,以茶當酒,兩個或者三個人圍在茶爐邊,看着茶湯翻滾。宋朝的茶不是清湯,是像煮粥一樣,裏面有茶葉還有各種乾果,既有茶的芬芳,也因為多少有食物可以暖胃,彷彿牛奶咖啡,圍坐的人可以説話間暖湯下肚。這當然不需要多少成本,乾果家家户户在冬天會備一點,茶葉則有高下之分,但同樣作為社交必備品,拿出的茶葉總會是這個清寒之家最好的。
一起喝茶聊天的功夫,窗外已經由黃昏轉夜,明月當窗。抬頭一看,那窗外正好有一樹梅花映月開放。古代普通人家不會徹夜點蠟,因為在宋朝蠟燭是從蜂蠟中提煉出的,成本較高,且未必哪個地方都有,通常是油燈。此時明月正好,油燈昏黃,反而不如爐火,索性吹滅了它,然後梅花和月亮的影子就落在了室內,每個人的衣服和身上。
尋常一樣的月亮,必有梅花,只是沒有朋友,梅花沒有開,大抵也不會有人刻意去看這樣的梅花場景,因為清苦的生活大部分會困在憂患裏。
但今天是這樣的不一樣,梅花彷彿是第一次看到,它開着花,和着皎潔的月光,像一幅畫一樣,空窗如紙,月光和梅花影子安靜的落在室內,在每個人的衣服上,臉上,花香陣陣。小房間裏充滿了温馨,還有梅花月光的流麗。
真的好美呀!大家都發現了,今天的梅花月色真美!美的是那種氛圍,那種寒夜故人的歡喜,那種喜上眉梢的快意吧。
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喜歡梅花的人肯定喜歡梅花帶來的驚豔,而這首詩裏更強調的是寒夜故人,心花怒放那種温馨長久的雪中碳的深情厚誼。
杜耒的詩流傳不多,但都俊朗有力度,可見軍旅生涯也鍛鍊了獨特的剛健的氣質。可見這句才有梅花便不同,出自一個軍幕文人之口,必定鏗鏘爽快。
但是杜耒也很不幸,在一次叛亂當中,作為隨員死於亂軍之手。但是他的這首梅花詩卻流傳下來,就算不是他的親朋好友,也彷彿看見他音容宛在那種真誠和爽朗。
在這首詩裏,他是主人,梅花是賓,是因為有客人,他才覺得梅花分外美麗。只是他沒有更多的作品流傳下來,所以無法得知他對梅花真實的態度。他本身就是風雪戍邊的勇士,也許並不需要梅花來提升自己內心的磅礴。然而這首詩,卻分外打動人眼人心。
那麼在這首詩後,出現了真正愛梅的詩人張道洽。他是進士,然後做過廣州司理參軍,杜耒死的那年,他已經二十歲,他是從什麼地方看到杜耒的詩已經無法知道,也許是在年輕時候的幕府生涯裏?通常幕僚這個職務,在唐宋聚集了大量的知識分子,他們有的是落魄官僚,有的是上進文人,而通常很多文學作品,也是由他們自發傳播,他們獲得最初的最真實的文人資料和素材。
“才有梅花便不同,一年清致雪霜中。
疏疏籬落娟娟月,寂寂軒窗淡淡風。
生長元從瓊玉圃,安排合在水晶宮。
何須更探春消息,自有幽香夢裏通。”宋朝 張道洽《梅花》
這起句明快流利,寫出了梅花的清極。同樣有窗有月,霜雪之後是淡淡微風,這樣的梅花只有瓊樓玉宇可以成為它的住所。可是它卻在霜雪人間,第一個報告春的消息,用它的花香提醒春天的到來。
這是將梅花擬人化。人間的冬天,只有梅花開放,就會覺得分外不同。
我為什麼説這首詩致意杜耒?因為有窗有月,有花有香,一樣有才有梅花便不同。寫的是梅花,分明也是歌頌了杜耒的高潔和無辜。這裏的不同是梅花提前報春,是天上仙花,於霜雪時來,春來時走。
但是張道洽是真的愛梅者,因為他將自己的那種性格里的清俊又融入了“才有梅花”另外幾首詩裏。
閒持杯酒臨風處,獨倚欄干待月時。
試向園林千萬樹,何如籬落兩三枝。
霜天角里空哀怨,丘壑風流總不知。”宋朝張道洽《梅花》
那麼這首詩點出梅花的奇,不是庭院那種培植梅花千萬樹,花開如雪招遊人,而是説的山梅花,在風霜雪雨的籬落和山間,並不需要人愛護,自有頑強的生命和鬥志。那些説霜天邊關落梅花是哀怨的人,不明白梅花的傲骨風流。這其實也是致敬了杜耒,還有自己的軍幕生涯,沒有那麼多哀怨,有的就是嶙峋和堅守,在最惡劣的地方,開出最美的花朵。
“才有梅花便自清,孤山兩句一條冰。
問渠紫陌花間客,得似清溪樹下僧。
雅淡久無蘭作伴,孤高惟有竹為朋。
雪天枝上三更月,人在瑤台第幾層。”張道洽《梅花》
這是點出了梅花的清和孤。只有竹子可以稱上歲寒之友。梅花耐得住寂寞。所謂孤山兩句,就是疏影橫斜,暗香浮動,這是一種孤守自洽之美,也是説人的品格,不浮躁,像梅花一樣自信和自得?
風流晉宋之間客,清曠羲皇以上人。
年後臘前無盡意,水邊要下自然春。
萬花錦繡東風鬧,難浼悠悠玉雪身。”宋便張道洽《梅花》
這是寫梅花的高潔,最先報春而來,在霜雪中有那種冰雪月光的精神氣。可是等到春意滿園春風鬧騰的時候,它卻悄然走了,因為春天雖然美和繁華,不適合它冰雪的性情。它彷彿是救世高人,功成身退,不貪慕人間榮華富貴。
“才有梅花便不村,其人如玉立黃昏。
些些蕊裏藏風韻,個個枝頭帶月魂。
常挹清香來燕坐,可教落片點空樽。
到腰深雪庭前白,心事寒松擬共論。”宋朝張道洽《梅花》
這是説梅花的凌寒,像玉人一樣站在黃昏裏,哪怕有齊腰的雪,也改變不了那種向月而開不畏嚴寒的美。它的心情和心事只有寒松是它的朋友,知道它的個性和理想吧。
那麼梅花到底有什麼個性和理想?那就是利它,犧牲,隱忍,奉獻。
宋朝的衰落和滅亡是有制度原因和上層不力諸多因素的,但是不可否認,宋朝的許多官員和人民都以梅花勵志,一朝三百年,湧現了無數有人格有人品愛國的人。他們為大宋的繁華貢獻了力量,而正是梅花這種凌寒不屈的精神,讓文明傳承。所以宋朝雖然國滅,但是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樹梅花,小到是自己,大到家國。
張道洽這幾首梅花詞,有對同樣軍幕府的前輩杜耒的致意,也同樣是寫自己,寫梅花精神。
張道洽一生和杜耒一樣,在幕僚小吏中度過了一生,他的詩俊爽,為人厚道,實踐着他“吹落風檐到死香”的梅花一生。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