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顧無
【引觴漫談】
今天來聊聊大曆十才子的故事。
大曆十才子讓我想到後世的永嘉四靈,都出現在一個文化沒落的時代裏,也幾乎都沒有掀起什麼風浪。
就像是在歷史的長河中突然出現,打了個水花,旋即就消逝了,對於當時的人,他們是一時之選,可對於後世,他們留下的,遠不及其名聲之重。
唐朝的詩人是不拉幫結派的,大曆十才子這個稱謂也並非自稱,而是因為這幾個人在大曆初年常常相聚賦詩,又一起參加過幾次詩詞盛會,由此在社會上有了名氣,被人們稱為大曆十才子。
十才子的才力也參差不齊,不過作為一個羣體,他們所表現出的特徵,幾近完美的詮釋了中唐詩歌。落寞,孤獨,隱退,涼薄,這是最經常出現在他們詩中的意境,也是整個中唐的意境,經歷了盛唐的繁華落幕之後,餘下的人就在這慢而細的餘韻中,品味着王朝不復的哀傷。
【臨其詩境】十才子中有幾個到如今已經聲名不顯,可也還有人憑藉着一首或幾首成名作品成為現代人耳熟能詳的作家。
今天要講的司空曙就是一位。《唐才子傳》中記載,司空曙其人“磊落有奇才”,然而“性耿介,不幹權要”,所以並沒有在仕途上取得長足發展,只落得命路坎坷,家境清寒。
清寒,坎坷,個人的命運與時代的風聲糾纏在了一起,顯現在一個人的身上。在西方,人們稱此為天命。
天命降臨的時候,一個人總會創作出最偉大的作品,因為作品中有神意,而作家,只是一位執筆者。
這首《喜外弟盧綸見宿》,正是司空曙在典型時期寫下的典型作品,尤其以頷聯兩句最為膾炙人口,《唐詩三百首》中評它“兩句當十層來看”,正説出了精髓所在。
【經典原文】喜外弟盧綸見宿
司空曙(唐)
靜夜四無鄰,荒居舊業貧。
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
以我獨沉久,愧君相見頻。
平生自有分,況是蔡家親。
【條分縷析】從題目可以得知,同為大曆十才子的盧綸這時來投宿司空曙,大概是表兄弟之間,或者知己之間的惺惺相惜,不忍心看司空曙如此悽清的活着,所以來此陪伴吧。這種心思在下文中也得到了證實。
靜靜地夜晚,萬籟俱寂。
只是,不同於尋常的夜的寂靜,包圍荒居的寂靜,還要更上一層,多了些宇宙的味道。
因為四下無鄰居,所以到夜晚,是一點人聲都聽不見的。詩人在家中,完全與社會隔絕,此時若有聲音,大抵就是莊子口中的“天籟”。
大家晚上睡覺的時候應該有感覺,雖説夜裏清靜,總還是有些聲音的,晚歸的汽車,四下偶爾的輕語,不會達到詩中所説的“靜”。
為什麼會住在這裏?因為家境窘困,守着舊業,耐着苦楚。古代文人的悲哀就在這裏,在文學還沒有商業化的時候,文人除了做官,出路真的很少。不中科舉,做不了官,或者如司空曙這樣秉性不合,就要同一般人一樣承受着貧困的命運。
第二句及詩眼所在,天突然下起了雨,雨中,望着窸窣作響的樹葉,曾經飽滿的翠綠已經被歲月染指,消磨成如今枯瘦的黃。
雨天暗沉沉,將屋裏的燈燃起,燈下,望着自己投射在紗窗的影子,摸一摸頭。曾經也豪情萬丈過,跨馬揚鞭的少年,在落寞的時代裏散發着自己的光輝。
只是,歲月與時代的壓力,還是太重太重。曾經如墨一般的長髮,也已經同那黃葉一樣了。
前面的四句,講述清了自己的處境,也由此引出了盧綸見宿這件事情。
頸聯開始就是一轉,“以我獨沉久”是對前面四句的總結,“愧君相見頻”則是一啓,自然而然的將詩歌過渡到最後一句。我自甘墮落了這麼久,你還願意時時過來,還想着拉我一把。有過類似經歷的人大概會明白,這時的司空曙有多麼的感動。
可是這種感動,在最後一句中也顯得淡淡地。
“平生自有分,況是蔡家親。”
我們生來自有緣分,同在大曆十才子之名,且詩歌興趣相投,才力相匹。
在此之上,我們還是表兄弟的親戚關係。
蔡家親是魏晉時期的典故,羊祜是蔡邕的外孫,兩人都是著名的文人,這裏用來代指兩人的表親關係。
就是這樣兩句,只是圍繞着自己和盧綸的緣分,關係來闡述,沒有情感的宣泄,沒有令人激動的宣言。
而最深刻的情感,也就在這兩句中。興趣相投,血脈相關,在中國實在已經是最高程度的牽連了,兩人之間的友誼卻將這兩種關係糅合在一起,那這份友誼的重量,也就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