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封禪怎樣走下神壇?

泰山封禪怎樣走下神壇?

泰山封禪怎樣走下神壇?

泰山封禪怎樣走下神壇?

泰山有巍峨峯嶺,是青山山水;“泰山上神多”,是神仙山水;有關泰山的詩文、書法作品豐富多彩,泰山是藝術山水;甚至在個別時候或個別區域,泰山還曾是流寇、義民盤踞過的“江湖”。但在相當長的時間裏,泰山主要作為政治之山、禮制之山、國家之山而存在。

隨着歷史的發展,泰山的功用、人們對於泰山的印象幾經嬗變。鹿鋒,泰山學院客座教授、泰安市社會科學理論專家、山東省社會工作專家庫成員,長期致力於泰山歷史文化研究,其所著《泰山何以獨尊》,講述了這一名山的歷史演化。

泰山封禪怎樣走下神壇?

深度參與歷史書寫的泰山

鹿鋒説,作為一座被高度政治化和社會化了的青山,泰山有着極強的歷史黏性,而這種歷史黏性主要來自泰山封禪。

泰山封禪是古代帝王祭祀天地的政治活動。夏商周三代已有封禪之説,唐張守節在其《史記正義》中解釋“封禪”為:“此泰山上築土為壇以祭天,報天之功,故曰封。此泰山下小山上除地,報地之功,故曰禪。”據此,“封禪”至少具有如下要義:特定地點在泰山,有特定人員帝王出席,而且應當具備兩個環節,封禪在山上祭天,在山下除地。

今天能被證實第一次舉行泰山封禪的帝王就是秦始皇。秦始皇與泰山的淵源頗深,他在泰山留下了今仍可見的唯一秦代碑刻——秦泰山刻石,以及被後人稱為“無字碑”的石闕。“泰山”之名的由來,也與秦始皇有關。他令文臣將國號“秦”字底部的“禾”換成五行中代表秦德的“水”字,創造出一個新的漢字“泰”。“泰”字有“秦”字之形,承“太”字之音,寓秦朝之德,正大山之名,由此,“太山”成為“泰山”。

自秦始皇至宋真宗,共有7位皇帝進行過封禪。7位皇帝中除了武則天就近在嵩山封禪,其他皇帝的10次封禪均在泰山。可見,即便身為九五之尊,也並非人人都能封禪。

泰山封禪的條件有三個:其一,易姓而王,國家一統;其二,事功卓著,百姓安樂;其三,天降祥瑞,時呈吉兆。三個條件中,天降祥瑞是關鍵,是硬件;其他兩個條件是基礎,是軟件。沒有功業基礎,不幹出點驚天動地的事是不好意思到泰山封禪的,但若僅具備了功業條件而缺乏祥瑞條件同樣不能到泰山封禪。

齊桓公成就霸業,睥睨羣雄,極想封禪,但被管仲以沒有祥瑞為由而制止;唐太宗開創“貞觀之治”,幾經參酌籌備,數次將欲成行,但不是遇天出彗星就是遇地生水災,最終也未能封禪。

歷代帝王執着於封禪,首先在於封禪能彰顯合法性。借泰山的天時地利,築壇除地,報天之功,報地之德,皇權便取得了被上天認可的合法性。這也是泰山封禪的原初意義:封禪是君權神授的證明。

皇帝賢能是封禪的基礎,這讓人們形成了一種逆向推理:因為封禪,所以賢能。古時候沒有報紙,沒有互聯網,封禪便成為一種卓有成效的宣傳活動。據説,漢武帝曾率18萬大軍東巡封禪,可謂聲勢浩大。越是晚近的封禪,造聖君品牌的意義便越是顯著。

此外,富國強兵需要兵馬糧草的硬功夫,同樣需要道彰天下的軟實力。唐高宗、唐玄宗封禪均邀請鄰國使節首領觀禮;宋真宗封禪後邊境恰巧也真的平靜下來,雖然二者事實上並無必然關係。“封禪客觀上成為鎮服四海的威懾。”鹿鋒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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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禪為何在泰山

我國名山眾多,封禪為什麼會發生於泰山?鹿鋒認為,天時、地利、人和,使泰山成為帝王封禪的必然首選之地。

泰山主峯海拔1532.7米,即使在五嶽中,泰山的這個高度也遜於華山和恆山。但由於泰山山體相對收束,加上與前後左右平緩地勢的顯著高差,使得泰山在華北平原上顯得格外險峻挺拔。因為高聳,所以近天。在古人的觀念中,天是廣袤無垠的自然實體,又是具有神奇力量的最高主宰。因此,泰山憑藉近天的優勢成為天人對話的最高階梯。

其次,泰山地處華夏東方。在陰陽五行理論體系中,東方屬木,主春。《白虎通德論·五行》中有佐證:“木在東方。東方者,陰陽氣始動,萬物始生。”同時,泰山還是神靈的所在,《山海經·海內西經》:“海內崑崙之虛……百神之所在。”優越的地理區位使泰山成為居於東方的生髮之山、歲首之山、神祇之山。

天時地利佔盡了,最後是人和。泰山與人世社會的互生互動集中表現於泰山所承載的“天人合一”功能,“天人合一”被認為是中華傳統哲學思想的核心,泰山恰好成為這一哲學思想的實體化形象表達。

鹿鋒説,泰山通天,“山”合於“天”,在自然之“天”、精神之“天”的雙重意義上,泰山充當了天人之“合”的通道和紐帶;泰山接地,“山”合於“人”,泰山周邊土地平坦肥沃,林茂草盛水豐,先民生於斯,長於斯,葬於斯,在這裏創造了很長時間內處於領先地位的大汶口文化、龍山文化;山亦有神,泰山即“天”。在萬物有靈、山皆為神的時代,泰山不僅是東夷先民的生活依託,更是人世之外的神靈居所。在先民眼中,泰山是“山”,同時更是具有神威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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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意象”的產生

對於封禪而言,泰山封禪的實質是“天人合一”思想與“君權神授”觀念的外化,其思想來源並不獨特。但通過封禪,卻讓“青史山水”的泰山構建了具有歷史哲學意義的“泰山意象”。

人們賦予自然山水以社會意義;自然山水以其社會意義參與歷史的書寫;參與歷史書寫的自然山水為歷史書寫提供新的方法論——這便是“泰山意象”。“泰山意象”是如何參與歷史書寫的?效用又怎麼評判?可以從三個方面看:

一是情勢。泰山封禪不是偶然事件,如前文所述,泰山與天、地、人的獨特關係,使其成為歷代帝王青睞的封禪之地。自秦始皇后,泰山的自然與人文稟賦因這種歷史情勢而被進一步激活,泰山封禪因而成為國家祭祀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這是基本條件。

二是問題。封禪所要解決的問題是王朝的合法性。家族承繼和易姓而王是古代帝王獲得政治權力的兩種方式。很顯然,易姓而王的合法性是需要依據的。齊人鄒衍基於陰陽五行學説而創立的五德終始説為封禪奠定了理論基礎,泰山封禪以此為依據可以證明王朝的德命相合,又通過國家儀典的昭示與宣告,在實際政治操作的層面,客觀上起到了緩解、包容帝國形成之後各種社會力量矛盾和張力的效用。這便是通過問題找到作用。

三是道理,也就是顯現的意義。在太史公傳統的言説方式中,“泰山意象”為表達“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史學觀念提供了新的方法。在幾千年的風雨積澱中,泰山成為意識形態、統治及權力關係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今天的觀念中,泰山甚至可以作為“歷史”的代名詞。比如人們常説的“責任重於泰山”等,他們所強調的並不是山體的重量,所表明的真正意義是“責任重於歷史”。

泰山封禪怎樣走下神壇?

泰山封禪一步步走下神壇

秦始皇之於泰山責任重大,他通過泰山封禪,確立了泰山祭祀的地位,推進了泰山信仰的構建,深化了泰山形象的內涵。但其實泰山封禪這件事一直伴隨着爭議。如秦始皇登山途中遇雨,被齊魯儒生奚落為不懂禮儀而導致老天生氣;唐代的封禪屢經激辯;宋真宗為了達成封禪,竟然暗地裏給大臣送禮。不過,對於封禪,歷來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到明清,皇帝們乾脆“少惹麻煩”,徹底放下了封禪這個燙手的山芋,直接改為祭祀,因為相對於封禪的正式,祭祀可以親自去,也可以派人去,形式多樣,並且不會有歧義,更重要的是省心省時省錢。明代皇帝先後28次祭祀泰山;清康熙、乾隆更是有20多次祭祀或登覽泰山的經歷。特別是乾隆,還饒有興致地為泰山寫了170多首詩,好詩雖不多,但畢竟在這位皇帝眼中,泰山越來越像座山了。

民國以後的現當代政治領袖中,登過泰山的人屈指可數。為什麼政治領袖越來越不熱衷登泰山了?一個是時代不同了,領袖的產生機制、評價機制均發生了根本變化。政治領袖不需要用登泰山來證明什麼,反而登泰山容易讓人產生與封禪祭祀相關的聯想。二是不願,泰山封禪歷來多有歧義,大家不願意因為登泰山而遭人議論。三是不能,即便是有想借泰山婉轉表達良好心願的想法,由於諸多歷史遺留問題,也會讓人覺得時機不成熟。

兩千年來,封禪祭祀從多到少、從少到變、從變到無,呈現了這樣一種演化路徑:從神祇本位走向政治本位,從禮儀本位走向實用本位,從神秘本位走向日常本位。泰山封禪一步步走下神壇。時至今日,泰山更多地已經成為一座風景山、藝術山、旅遊山。泰山所承載的政治意藴已經逐漸成為厚重的人文底色。我們不妨大膽設想:如果人們以後會在泰山舉辦一個隆重的慶典,這個慶典既承載着國泰民安的歷史希冀,更昭示着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光明未來。時代也會賦予這個慶典以全新的意義,這已經完全不是封禪的邏輯,而是泰山的邏輯、民族的邏輯、未來的邏輯。(大眾日報客户端記者 李夢馨 朱子鈺 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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