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邵澤平
七月的天上,藍藍的天空,懸着大火球似的太陽,雲彩好似被太陽燒化了,消失得無影無蹤。紅的、白的、紫的各種野花,被高懸的太陽蒸曬着,野草也焉焉的低着頭,空氣裏充滿了蒸烤的氣息。泗城光明路上的農業銀行,也被這熱浪滾滾的天氣包裹着。這時,大廳的門好像被外面的熱浪捅開一般,一位衣衫襤褸的老漢,像泄了氣的皮球,一個俯衝栽進了門內。
這突然的一幕,忙碌的客户並沒有察覺,但被大堂經理金晨燕全射進了眼裏。她一個健步跨過去,一個大海撈月似的扶起老漢,老漢渾身抽搐,眼球呆滯不動,嘴角在歪斜。營業員春瑩瑩也忙趕過來幫忙,取下老漢肩頭的破舊揹包,端來一杯温茶,金晨燕掰開老漢歪斜的嘴巴,像灌藥似的一滴一滴的滴入老漢乾涸的口腔內。
一會兒功夫,老漢睜開了汗水浸腫的眼瞼,微微的笑了,儘管剛才經歷了痛苦的折磨,但老漢笑的好燦爛,好像是從心底笑出來的,他的眼神充滿了對金晨燕的感激之情。緩緩説:“姑娘,這是農業銀行吧?謝謝你們救了我,我是熱的,我是被大熱天熱迷糊了……”
老漢身體漸漸恢復正常,老漢要過自己的破包,對金晨燕説:“姑娘,我是來辦業務的,沒想到讓毒日頭給害苦了。”
“大爺,你辦理什麼業務?”
“姑娘,我是來零錢換整錢的。”
“大爺,你包裏一共有多少零錢啊?”
“淨一毛兩毛五毛的,在家裏我點過了,共366元”。
金晨燕聽完老漢的敍説,從辦公桌上取來一張報紙,在老漢面前鋪展開,説:“大爺,你把包裏的零票全倒報紙上。”
“好好,姑娘,太謝謝你了,麻煩你給點一點吧!”
金晨燕説:“大爺,不用點了,我信的過你。”邊説邊包好報紙,放到大堂經理(自己)的辦公桌上後,又走進營業窗口道:“春瑩瑩,你拿過366元錢來,不用讓大爺抽號排隊了,先付給大爺366元錢。一會兒我清點好零錢再給你。如果少了的話,我會補上的,你放心好啦。天氣太熱,大爺身體還比較虛弱,先讓他回去。”
春瑩瑩把366元遞給了金晨燕。這時,大廳裏的光亮映照的這366元錢熠熠閃光,好像這錢上冒熱氣。
金晨燕把錢遞到老漢手中説:“大爺,錢兑完了,你數一數唄?”
“姑娘,不用數了,一定對,有你錯不了事,麻煩各位啦。”
金晨燕送走老漢,折返身回自己的大堂桌上,取出了包錢的報紙,一整包,慢慢打開,一堆雜亂的缺邊缺角的毛票像褶皺的小蝴蝶,讓人眼花繚亂。一股股汗漬味又從這些毛票上擴散開,讓人噎咽。金晨燕整整數了一個多小時,正好366元,一毛的幾捆,兩毛的幾捆,五毛的幾捆。
春瑩瑩湊過來,遞給金晨燕濕巾説:“金經理,可別擦洗手啊,回家炒個菜,不用放醬油味精了,這味道可齊全啊!”“你這個丫頭,我該願意點這些又小又髒的毛票啊!你沒看看,這一毛一毛的,不就是大爺的命嗎!”你再數一遍,無誤後,可放款箱裏。
隨後的二年多時間裏,老漢幾乎每個星期都來農行兑換一次。金晨燕每次都是讓老漢説出零錢數目,把零錢放在大堂經理辦公桌上就行了,不讓老漢叫號排隊,自己先拿出錢給老漢,老漢每次都愉悦的離開。離開後他哪知道金晨燕得忙活一兩個小時,才清理復點完。
早秋的一個午後,天上下起的秋雨,它帶着清涼和温柔,輕輕地,輕輕地,灑在屋上,灑在樹上,趁你沒留意,把秋天的大門打開了。突然,大廳的門像被風鼔開了,其實沒有風。原來是老漢像落湯雞般狼狽的闖進門來。金晨燕嚇了一跳,千個想不到這天氣里老漢又來了,定睛一瞧,千真萬確就是零兑整的老漢。她迎過去,“大爺,真的是你,你不知道外面下雨嗎?怎麼不找地方避避雨再來?”
“我想,雨一時半會兒下不下來,誰知道老天爺這回真下了。我又怕零錢在身上淋濕了,趕緊奔過來了。沒事的,我把包擱我懷裏揣着,只要錢沒濕就行。”
金晨燕這才仔細看那破錢包,真的沒有濕。她的眼眶潤濕了,被老漢感動着,老漢寧可自己被雨水澆透,也不讓零錢被雨水淋濕。這是對我們農行人極大的尊重呀!她看着眼前這可憐的老漢,身子瑟瑟顫抖,話語被雨水淋凍得不成綹。金晨燕跑向銀行後勤處,為老漢找來了一身男銀行工作服。
“大爺,你到那邊衞生間,趕緊換上這身乾衣服,快去!”
老漢拿着金晨燕給的衣服,在衞生間裏換下了濕透的破衣服。把破衣服卷吧卷吧挾在腋下,走到大廳裏,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人們一看,大爺立馬年輕了十多歲。
“大爺,把舊衣服扔了吧!”
“不行,姑娘,到家裏曬乾,我再換上,等下回來兑錢,把你給我的這身好衣服再送回來。”
“大爺,這身衣服是專門送給你老人家的,不要再拿回來啦!我已把錢付完啦。”
“姑娘,那能行,這樣的話,我就好好謝謝你啦,但是説什麼我也不能要銀行的衣服呀。”
“大爺,這衣服真的是我給你的,你千萬不要再拿回來了,你就當常穿的衣服穿好啦。”
半個多小時過去了,老漢的零錢也兑換完,雨也停了,老漢高興地離開了營業大廳。
金晨燕叫過來兩個男員工,説道:“我對這位大爺有點不解,你倆要遠遠的跟在大爺後面,千萬不要被大爺發現了,看看大爺為什麼有這麼多小票?”
兩位男員工領命而去。
老漢穿着乾淨的衣服,走在大街上,腳特別有勁,人精神了許多。但是有一點就是遇到垃圾桶就停下來,用手扒拉一陣子,總有收穫,總能扒到易拉罐,礦泉水瓶等,遇到收購站,老漢就進去賣掉得小票拿着,一路走,一路扒,一路兑。大約出城二十多里,來到聖仙山腳下一個小院內,老漢總算停下來,放下身上的東西,老漢就坐在屋前的石條上休息。
“喲,老漢的家在這裏。”兩位跟蹤而來的員工非常驚訝。他們再瞧瞧,一個破落院,三間破屋,好似七十年代的護林房,除了老漢沒有什麼人。老漢一臉慈愛滄桑,年輕時烏黑的頭髮已有如嚴冬初雪落地,像秋日的第一道霜,臉上條條皺紋,好像有一波三折的往事掛在上面。
不一會,老漢提着一個水桶,走出了小院,到院外一處山泉邊打水。兩位員工悄悄地溜進院子,進到小屋內一瞧,滿屋七零八散,散落一地破垃圾,一張破牀,一張破桌,桌上有兩隻碗,一雙筷子,兩個員工明白了,“老人是一個孤寡的拾荒人啊!”
國慶節的前一天,早飯後,老漢坐在石條凳上喝茶。突然一行人來到他的小院中。老漢定視了一會兒,等人們走近了,才看清是金晨燕農行的一行人。他們給老漢送來了米、面、油。老漢愣怔住了,半晌説不出話來。還是金晨燕先開了口:“大爺,我們一行人來看看你,你是我們農行的老客户,你有困難,我們做的很不到位,請大爺原諒。”
老漢警覺到:“姑娘,我沒有困難。你們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裏的。”
“大爺,老天告訴我們的,誰有困難我們都知道······”
“姑娘,話説反了,這話應該我説,我淨給你們添麻煩,你們不嫌棄我。我就覺得不錯了,哪還能勞駕你們花錢買東西看我。”
“大爺,不是我們個人的錢,這是我們農行開展的慰問活動。國慶節馬上到啦,我們農行響應縣委縣政府的號召,向困難羣眾送温暖。得知您老人家夠困難的,完全應該。”
老漢激動的話語到嘴唇又抖了回去,渾濁的眼眶淚流不止,説道:“姑娘,謝謝你們,你們農業銀行是最棒的銀行,從多年來兑換零錢,我都已經感覺到了。”
金晨燕圍着老漢的小院看了一遍,院內除了垃圾瓶就是垃圾,屋內就是破牀、破桌、破傢什,沒有什麼。一行人看得眼痠酸的,可金晨燕就納悶:“老大爺,兑換的錢幹什麼啦?是什麼問題讓老人這麼貧困?”一個個問題悶得金晨燕喘不過氣來,但又不敢貿然問老人,怕勾起老人不痛快的往事。
寒冬來臨,可是連續幾個星期,老漢再也沒來兑換零票。金晨燕心頭掠過一絲不安,向行領導作了彙報。行長得知後馬上派過去兩位男員工到聖仙山下的老漢家,再去探個究竟?
兩位男員工進到聖仙山下老漢的黑屋內,只見老漢安詳地躺在破牀上。他倆連聲呼喚老人,老漢沒有絲毫回應,還是靜靜的躺着。他們湊近老人的鼻孔一試,已沒有呼吸,再摸一摸,渾身冰涼,老人已不在人世。他們快馬加鞭回到行裏,做了緊急回報,行長決定趕緊報警。
公安幹警與農行人員一起趕到聖仙山下,在老漢屋內有重大發現。
在老漢的身子底下找到了一封信,一張賬單和一本日記。更讓幹警震驚的是在老漢的破牀下有一個地窖,從地窖裏搜出了幾袋子錢,用塑料袋包括了好幾層,經組織人員清理復點後有近百萬元,數目巨大,拾荒老人有大秘密。
信紙有好幾頁。幹警讀了信,淚如雨下,讀一句哽咽一句,換了幾撥人才讀完。信摘要如下:
金姑娘,你與你們農行人都是最好的人,是可信賴的人,我讓你們三番五次的照顧,就説明了一切。我知道自己得了絕症,也不用再糟蹋錢治惡病,我死後,希望你們幫我完成一重大心願,那就是把我欠人家的錢交到人家手中,誰多少,都在賬單上寫得清清楚楚了,替我完成了,我才能死而無憾。
姑娘,我知道你對我兑換零錢是個謎,我就為了消除迷霧。我本是一個破產的民營企業家。也幹過大事,企業也曾風風火火過,我也風光過。但由於我缺乏高智商,在經濟轉型時,轉企不力,經營不善,使企業走到了盡頭,職工跟着我蒙受了重大損失,我欠他們的工資數額巨大。曾經自殺也未成功。老婆看到我再無鯉魚翻身之日,離婚而去。
我惟一的女兒,前幾年得了重病,也撒手人寰。但我心頭最大的病就是欠了職工的血汗錢,有的跟我幹了幾年未領到錢,我是罪人。現已年老體弱,無其他本事,只能靠打零工和拾荒撿破爛掙點錢,一定還上他們的工錢。但才開始幾年,為了躲避他們的追討,我才來到聖仙山腳下的黑屋內寄生。這破爛一撿,已有十多年了,十多年啊!十年多來,我不曾枉花一分錢,省吃儉用,積攢起來,小錢攢大錢,零錢攢整錢,積沙成塔,只有一個信念,一定要還上職工的欠薪。
現在,錢也基本攢夠了,可閻王爺也提前打招呼了,讓我得了大病,是有錢也治不好的病,我也該去了。但遺憾的是不能把欠薪交到每個人的手中。希望姑娘,幫幫大爺,按賬單上的地址與數目,交到他們手中。錢雖遲到了,但我老漢絕對是個人物,絕不落老賴的罵名。姑娘,你們農行人是值得託付的人,是可信任的人。我想你們一定會做到的,一定會不讓拾荒老人失望的。
至於我為什麼必須還欠薪?一是我的人格所決定,我骨子裏的良善要求我必須這樣做,二是他們的悲劇與辛酸,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不還他們錢天理難容。請你翻開我的日記本,看看他們的家庭狀況也許就明白了。
日記本這樣寫道:
張大寶:xx鎮xx村,欠薪78000元,妻子死,上有二老,老父癱瘓在牀5年之久,二女兒正上學。
李志良:xx鎮xx村,欠薪52000元,工傷24000元,合計76000元,因工傷掉了右手,一兒未婚,妻患多年哮喘病。
劉玉民:xx鎮xx村,欠薪42000元,副廠長,36歲未婚,正謀求娶老婆。
王廣宣:xx鎮xx村,欠薪46000元,崩瞎左眼,工傷費60000元,共計106000元,未娶上媳婦。
孫友來:xx鎮xx村,欠薪21000元,讓切刀削去一個指頭,工傷費15000元,共計36000元,人稱九個手指頭,也未娶上媳婦。
陳五根:xx鎮xx村,伙伕,炒一手好菜,欠薪32000元。
錢如發:xx鎮xx村,技術員,56歲。欠薪80000元,老婆去世,一兒一女都攻讀大學,正望錢止渴……
十多名員工,十幾個故事,歷歷在目,欠薪數目毫不含糊,總括起來有近百萬,好在拾荒老人良心未泯。
行長看完拾荒老人的日記,潸然淚下。公安局同志讓農行人先把錢存起來,等與縣有關部門核實完在做決定。
一週後,公安局經與縣有關部門核實,確有一家民營企業十年前倒閉,企業家欠下的工人的錢,情況屬實。按照老人的心願需要把錢逐一歸還。
行長得知情況後,發下指令。“讓金晨燕調一下工班,帶上一名員工,跟着兩名公安幹警,用我們行的公車,幫助把欠薪送到名單中的各位手中,完成拾荒老人的心願。”
農行轎車在幾個鄉鎮的大地上飛馳,揚起的塵土湮沒了金晨燕她們幾人的疲倦。她們知道,雖十年多了,欠薪的職工會黑髮變白髮,甚至不在人世也有可能,但拾荒老人絕沒有把他們忘記,而且默默地去做欠債的鉅款,靠拾荒,兑現人生責任。
他們每到一處職工家裏,説明來意,問清欠薪數目,簽字畫押,發放現款,末了,都問道:“老廠長還健在嗎?”金晨燕他們只好實事求是回答:“他已不在人世。這是老廠長的囑託,我們正完成他的心願。”
職工説什麼的都有。有的説:“老廠長一路走好;”有的説:“老廠長的良心還沒黑;”有的説:“讓閻王爺餓他幾天再給他飯吃;”有的説“老廠長,你害的我好苦啊,妻離子散;”有的人説:“閻王爺罰他去十八層地獄,讓他永遠不要再投胎做人。”
農行人的真誠相助,讓拾荒老漢的心願實現了,也讓一個誠信故事,在聖仙山下傳揚。
作者簡介:邵澤平,山東省泗水縣人,1965年生人,大學文化,系中國金融作協會員,山東省作協會員。現供職於農行山東省泗水縣支行。 出版有詩集《泗河情韻》,散文集《大山放歌》,長篇小説《紅紅的山楂嶺》,著有小説集《含笑的春風》。
壹點號山東金融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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