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老齡化社會的沉思

人們總是不願意直接討論人的衰老和臨終這個話題。不管人生的結局如何，人們都要直面衰老這一事實，豐富而圓滿地度過一生，這其實是很有好處的。你仍然享受着自然界之美，仍然體會着人類世界的各種奇蹟，仍然對那些在你心中佔據特殊地位的人們保有一份愛。你的好奇心和想象力不會被歲月磨蝕。包括老年人在內，人們總是能適應自己不斷變化的大腦，這讓他們能夠守住自己獨特的個性。雖然頭腦在老化，但發掘出其中潛在的不斷變化的力量，並非不可能。

即使當我們意識到衰老就是走向死亡，我們也還是有時間來進行理性的深思，而且這並不一定會讓人消沉。80歲的奧利弗·沙克斯（OliverSacks）在得知自己即將到達生命終點時，向《紐約時報》道出了他的個人觀點：“我不能裝作自己不害怕。但我最主要的還是充滿感激之情。我愛過了，也被愛過了；我被給予過，也奉獻過；我曾遊歷、思考和寫作。我曾以一個寫作者和讀者的特殊身份，與這個世界交往着。最重要的，我曾是這個美麗星球上有情眾生中的一員，曾是一個能思考的生靈，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極大的幸事和一場奇特的冒險。”

從某個角度去看，老人會給社會帶來負擔。在那些發展中國家，老人意味多一張嘴要吃飯，並且他們的一些日常活動也需要各種各樣的協助。在某些社會中，老人一旦成為負擔，就會被帶到積雪覆蓋的山上，在冰天雪地中死去。還有一些社會，人們會把老年人丟下後，繼續遷移。有時候，為這些老人提供支持，會危及羣體中那些年輕成員的生存。我相信，在這種情況下，存在很多類似的方法。

在發達國家以及所謂的文明世界中，與白雪覆蓋的山峯相當的是一個發展繁榮的產業：退休村、養老院、老人之家和老年人護理中心。不管你怎麼稱呼這些地方，本質上它們都是當老年人成為負擔，需要越來越多的照護，甚至是家庭成員難以提供的全天候護理時，而要被送去的地方。到了一定程度，老人需要更多的伺候才能獲得安全，他們的基本需求才能滿足。

入住養老機構經常要排很長時間的隊，會給社會和個人帶來很大的開銷。那些付不起療養院費用的人，他們的子女經常為誰應該承擔多少而出現爭執。

雖然那些善意的護工付出了許多努力，但老年護理中心可能還是一個非常悽慘的地方。舉目所及，老人們不是坐在日光浴室中呆呆地盯着白牆，就是坐在房間中茫然地看着電視。當一個年輕的探望者走進來，尤其是當他們帶着孩子進來時，老人們的臉上才有了些神采。他們會充滿期待地盯着看，希望能得到問候，希望能聊上幾句。

很少有人會期盼入住這樣的地方。那些即將被送到這裏的老人以前可能就有過把其他老年人送進這裏的經歷。當我們自己到了這一天時，我們才意識到了這背後的弦外之音：我們的生命快到終點了。

在這類機構裏工作的很多護理人員都非常敬業，他們能夠為老人們提供非常好的護理。然而，就像住在這裏的老人一樣，他們很多人還是想到別處去工作。在這個社會中，他們屬於低收入階層，對他們的傑出工作這個社會只是給了一些口頭上的讚美：他們用愛和尊重呵護着這些老年人。

你可能會拖着不進養老院，直到沒有他人的協助你就難以生存下去，但是你肯定會變得越來越依賴他人。開始時你可能只需要一點幫助，但只要壽命夠長，你最終將會發展到卧牀不起。很多開明一些的養老機構會把這一點考慮在內。你可以從較低程度護理服務區轉移到躺在牀上接受完全護理的區域。

年老後，你可能會向醫生尋求幫助來改善的身體症狀包括：跌倒、失禁、肌肉萎縮、力量衰減、視覺障礙、聽力障礙、神志不清、虛弱、營養不良、行動困難和慢性疼痛。其中有些症狀是可以通過一些方法來緩解的，比如使用助聽器和戴眼鏡。其他一些症狀則將不可避免地變得越來越壞，並且難以通過醫療干預手段來緩解。

為了推遲這一天的到來，我努力嘗試着每天都去游泳——大約遊600米。開始時，如果不借助泳池中的階梯，我就很難以從泳池中上去；後來，如果不借助階梯，我就不能優雅地入水。我仍然能站着穿上褲子和鞋子，但開始變得不那麼穩了，而且為了保持身體平衡，在穿褲子和鞋子時我需要蹦幾下。用不了多久，我就會成為那些需要坐下來，慢慢地試着穿上每條褲腿的老年人中的一員。

人的衰老能夠驗證現代醫學、飲食、鍛鍊、草藥以及生活方式的侷限性。我們很多人在有生之年，都熱愛自然之美。自然界為我們提供了食物和歡樂。同時，自然也在圍捕我們，瓦解我們，我們的身體在自然的侵蝕下逐漸衰殘，自然最終會給我們致命的一擊。

電影和電視連續劇很少以60歲及以上歲數的人作為主人公。即使這樣做了，他們也往往被塑造成那種刻板的形象，被嵌入核心家庭的某個位置。當然也有例外的情況，比如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他即使在80多歲後依然光彩奪目。如果我們想以嚴肅的態度為老年人塑造一個新的形象，那當然要包括人衰老時的那些自然特徵，但是需要賦予它們不同的意義，需要打破以往的刻板形象。

如何在社會層面應對老齡化問題，此中存在着很多挑戰。我們應該先擺正對衰老的理解，並將這一理解與我們所有人的生活之道融為一體。僅僅是在養老院裏建起更多的小房間並非解決之道，老年人需要的不只是一日三餐和一台電視機。

有一個很長的德語單詞Mehrgenerationenhauser，它指的是一個不同年齡層的人住在一起的地方。例如，把託兒所和青年活動中心與老年人養老的場所建在一起。老年人可以幫助照顧小孩子，年輕人可以教老年人使用手機和電腦。這能促進各個年齡層之間的相互交流，並幫助恢復正在消失的社會網絡。

在如何照顧好老年人這件事上，我們必須發揮想象力，必須有高度負責的態度。我們不能墨守成規，要跳出固有的思維模式，要發揮我們的想象力來探索其他的可能性。老年人和那些即將步入老齡階段的人，應該參與方案的設計工作。

老年人希望自己能夠為人所需要。我們要拿出更有想象力的做法，圍繞老年人想被人需要的這種心理，採取更多的方法，為他們構建出更多的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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