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難忘的“奇遇”:漫步什剎海的冰下“龍宮”
什剎海只有湖面結了冰,才算是真正進入了冬季。也正是因為結了冰,什剎海一改秋末初冬的蕭寂,又恢復了春夏般的喧鬧。冰厚一寸時即可上人,冰厚兩寸時,冰面上的人已三五成羣,滑冰的、溜冰車的、閒逛的、賣零食的,全來了。
什剎海冬季的冰上活動由來已久。溜冰車是老百姓的傳統玩法,應該源於過去的冰牀,少説也有幾百年的歷史了。明朝的皇家不擅冰雪項目,冬季充其量在太液池的冰上自娛自樂;而清朝皇室來自東北,冰雪上的玩藝兒很多,這些玩藝兒很快傳到北京民間,比如冰牀。冰牀類似東北雪原上的爬犁,不過是由人拉着跑。冰牀在什剎海最初是實用的交通工具,短途的路線從德勝橋到後門橋,長途的路線可以順通惠河直達通州。隨着交通逐漸發達,冰牀失去了實用功能,便縮小變成孩子們現在玩的冰車了。
王鐵成繪
到了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開始有穿着冰鞋滑冰的時尚人士了,冰鞋冰刀都是進口貨。新中國成立後,國內慢慢可以生產各種型號的冰鞋冰刀,冬季滑冰因此得到了極大普及。即便如此,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能買到一雙“黑龍”牌的跑刀冰鞋,仍是件十分有面子的事兒。
在我的記憶裏,當湖冰結到足夠硬實後,什剎前海便開始在湖區西側搭建滑冰場,票價一角錢。冰場有專人打理,每天散場後工人清掃掉冰面上滑冰產生的冰末,然後用冰牀拉着大木桶,將整個冰場鋪上一層水,讓冰面結上一層新冰,第二天冰面便又平滑如鏡了。相比之下,冰場外的野冰則是坑窪不平,除有孩子們來溜冰車,大部分區域則成了冬釣愛好者的樂園。
朱同繪
冰面上的熱鬧大致是這樣,冰面下是個什麼樣子?很少有人知道,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見識了這個神奇的世界。
1967年的冬天特別冷,什剎海湖面結的冰得有一尺多厚,但冬釣的人是不怕冷的,人們在冰上鑿個窟窿,穿戴暖和些,一釣就是一天。那時湖裏還是有些魚的,但温度低時魚也懶得咬餌。同院鄰居白先生是名大廚,特別喜歡釣魚,一年四季只要得閒必到前海去釣魚。為了冬釣,白大廚還自制了冰鑹子,到了冬天,凡休息日就備個馬紮兒到冰上鑿個冰窟窿釣上半日,多少有些收穫。那年頭能吃上活魚是何等的享受!
一個週日早上,白大廚又去冰上釣魚,可一會兒工夫就回來了,還帶回一個驚人的消息:冰下的湖水全沒了!原來白先生和往常一樣,用冰鑹鑿冰,可鑿穿冰層後湖水並未湧上來,反而是洞口的碎冰“咔嚓”一聲全漏了下去,嚇了他一跳。湊近洞口一看,湖水全沒了,露出滿是淤泥的湖底,還有魚在剩餘的泥水中掙扎。
大家細回想,在此之前確實有不少奇怪的跡象。入冬已久天氣也很冷了,湖面結冰已有尺來厚,而前海不見搭建冰場,後海不見開河取冰。湖面封凍前,有人路過銀錠橋時見到工人在下閘擋水,還用草袋子裝上沙土把橋洞堵死了。
魚雖説是釣不成了,可湖水沒了讓白先生樂不可支,直接到冰層下的湖底去摸魚豈不是更容易?同院子住着,這種好事得讓鄰居們共享。白先生在院子裏一邊大聲做着動員,讓鄰居們都去前海拾魚,一邊翻出箇舊麻袋,換上雨靴率先衝去湖邊。時值週日早上,院子裏各家的人都在,聽了白先生帶來的消息,各家的男人和半大小子紛紛出動,拿上能裝魚的傢什直奔冰上而去。唯有我家按兵不動。
我家不是老北京,父母是從上海支援首都建設遷京的。上海小資那份清高是絕對不會讓我們兄弟參與此類事情的。儘管我和兩個哥哥也心裏癢癢,摩拳擦掌,但最終還是成了看客。
父親説,不論有無人管,那水裏的魚都是公家的。他讓我們待在家裏,湖邊也不許去。可我還是有違父訓來到湖邊,只為一看究竟。知道消息的人不只白先生,凡是來冬釣和滑冰的人應該都知道了,而且消息傳得很快,鑿洞下冰拾魚的人已經得按三位數計了。出於好奇,我也從岸邊一個大冰窟鑽到冰下。
湖底無水的地方已凍得很硬,可以在上面走動。站在湖底往上看,巨大的冰蓋距湖底近兩米高,透光卻不透明。冰面呈淡淡的藍綠色,玲瓏剔透如水晶一般。在冰下寬闊朦朧的空間裏行走的感覺非常奇妙,如夢如幻,大概傳説中的龍宮就是這樣吧!
朱同繪
再看冰下拾魚的人們,個個滿身泥水,臉上卻都樂開了花。退水時魚都順水往低窪地彙集,有些魚被凍在泥地中,所有人都貓着腰忙乎着,只有我如龍太子般悠閒,漫步欣賞着這難得一見的冰下龍宮裏的喧鬧。
湖底高低不平,因而行走空間時高時低,走到低矮處一種壓迫感襲來,忽然冰面傳來冰層開裂的響聲,嚇得我趕緊順原路退回到岸上。其實冰面開裂作響恰恰是冰層結實的表現,可當身處冰層之下的時候還是感到有些恐懼。然而拾魚的人們全然不顧,完全沉浸在天上掉餡餅的喜悦亢奮之中。也許有人會問,湖水退去,為何冰面沒有塌陷?仔細觀察會注意到,後海湖岸是垂直砌成的,而當年前海的湖岸是斜坡狀且用砼砌築而成,下小上大非常牢固。湖裏滿水時,冰層已結得足夠厚且堅實,湖水被排走後,厚厚的冰層就被留了下來。
白大廚已經往家揹回幾麻袋魚了,大的能有五六斤重,他有經驗,專往水多的地方去摸,那裏魚多,可也辛苦,渾身泥水,身上的衣服已凍得梆梆硬。隔壁劉家老三抓到一條大草魚,有一米長、幾十斤重。他緊緊地抱着魚上岸往家跑。因是倒抱着,魚尾朝上,大魚掙扎,猛地一擺尾正扇在他臉上,小臉都給扇紅了。
只半天多的時間,冰層上下已趨於平靜,湖魚已被撿拾殆盡。湖水應是從後門橋下通往通惠河的暗涵排乾的,後來知道是為開春後湖底進行清淤硬化、修建游泳場做準備。
春節過後,天氣漸暖。一日中午時分,忽然聽到轟隆一聲悶響,原來是前海冰面整體塌掉了,曾經漫步過的龍宮徹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