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夏至蟬又鳴

由 万俟傲白 發佈於 休閒

夏至蟬又鳴

文/鞠學紅

夏至過後的第三天上午,我漫步在校園智和湖西側的林蔭道上,忽有蟬鳴迴盪在耳畔。

那如山間小溪撞擊岩石般發出的樂響,時而悠揚,時而高亢。那熟悉的鳴唱把我帶回到了往昔的時光。

最早認識蟬,或蟬在記憶中留下印痕,大概是五十多年前我四五歲的時候。

老家村子的西邊,有一片柳樹林——村裏人稱為柳行。後來聽説,這片柳行是解放前當地一户劉姓地主家的。解放後土改,柳行充了公,歸村集體所有。

每到夏天,柳行內濃密的枝條搖曳着,為柳行撐起了連片綠蔭。柳行裏柳樹上的蟬便一天比一天地活躍和躁動了起來。它們是駐在故鄉柳行裏的樂師,每天都饋贈給鄉村不一樣的聽覺盛宴。

清晨的蟬鳴,似遠似近,似有似無,音調舒緩飄逸;隨着太陽冉冉升起,氣温逐漸升高,眾蟬和鳴,開始唱響了動聽的夏日之歌;直至驕陽似火的中午,柳行裏的蟬鳴聲達到了高潮,此時它們完美地詮釋了“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夕陽西下,夜幕降臨,時有輕快的蟬鳴在夜空迴盪,給夏夜增添了些許神秘和韻律。

我的諸城老家,稱蟬為“截柳”,稱蟬的幼蟲叫“截柳龜”。

二叔差不多每天中午都帶着我到柳行裏粘截柳。他把一粗一細兩根竹竿用鐵絲連接起來,再在末端綁上一根小拇指粗的半米多長的棉槐條子,組成一根粘竿,大概有八九米長。二叔在棉槐條子的末端固定上面筋。麪筋被太陽稍微一照,黏度奇高。如果不小心粘到人的頭髮上,那就很難弄掉。

二叔製作麪筋有兩種方法:一是用小碗和一塊桃子大小的麪糰,麪糰要硬。將麪糰在清水裏反覆沖洗搓揉,洗掉澱粉,剩下面筋。另一種方法是把麥粒放進嘴裏反覆咀嚼,形成麪糊,再水洗面糊形成麪筋。製備好的麪筋用蓖麻葉子或麻葆葉子包好,用時再取出,以免幹了。

在柳行裏,二叔戴着一頂周邊有破損的竹編斗笠,拖着自己製作的那根長長粘竿,仰着頭,循着截柳鳴唱的聲源,仔細尋找着每一條可能有截柳俯身在上面的柳枝。當發現目標後,二叔就緩緩舉起粘竿,讓帶有面筋的粘竿末端順着柳枝的走向,慢慢靠近截柳的尾部。待離截柳還有五六公分遠的時候,將粘竿快速推向截柳,截柳的翅膀就粘在麪筋上了。

受到驚嚇的截柳竭力想擺脱險境,便會抖動翅膀,越抖動,與麪筋黏合的越牢靠。這時,二叔就會迅速放低粘竿,兩手倒到粘竿末端,將粘到的截柳取下。

二叔再折一支細細的柳條,對合拇指和食指,搓揉柳枝的外皮,使其“離骨”,然後將柳枝皮連同柳葉一同褪到柳枝末端。二叔就用這根脱掉皮的柳枝把他的戰利品一個一個穿起來。我欣喜地提着“截柳串”,幫着二叔繼續尋找截柳。

那時候的截柳比現在多得多,一箇中午,二叔就能粘到二三百隻。

下午社員收工後,夜幕降臨。吃罷晚飯,二叔就帶我到柳行裏撿截柳龜。太陽落山後,截柳龜會爭先恐後地從地下鑽出來,爬到樹上去。

如果沒有人去打攪它,經過一夜的蜕變,截柳慢慢地破殼而出。第二天太陽昇起的時候,截柳的皮色變黑,翅膀見光變硬,有了飛行的能力,就會從蜕變處飛走,飛向高高的樹梢,飛向它想去的地方。

適者生存。我一直驚奇世間萬物的生存本能,和對大自然超強的感知適應能力。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弄清楚,截柳龜只有晚上才從地下鑽出來,它是怎麼感知到晝夜交替變化的呢?

但我清楚一點,晚上鑽出,能夠不被鳥類、家禽類發現、吃掉。在時間選擇上,晚上鑽出,能夠最大限度地進行自我保護。

有時候,遇到雨天,當日晚上會有比平時更多的截柳龜從地下鑽出來。二叔披上蓑衣,戴上斗笠,給我身上裹着塑料布,提着馬燈,到柳行裏的地上、樹樁上尋找截柳龜。

有一次,馬燈被風吹滅了,我們爺倆就把馬燈放在一邊,摸黑在樹樁上摸,也有頗豐的收穫。每一次在樹樁上摸到一個截柳龜,我都喜不自禁:“二叔,我又摸到一個截柳龜。”二叔也很高興:“打盹不?不打盹,咱晚一點回去。”

那時沒有手錶,估計晚上十一二點才回家。

我和二叔把粘到的截柳、撿拾摸到的截柳龜帶回家,娘和姐姐把它們放到一個盆子裏,用涼水反覆洗乾淨,控幹水,裝進一個大概直徑和高度都在二三十公分的灰色魚罈子裏,按照醃製鹹魚的工序把截柳和截柳龜用食鹽醃起來。

那時,沒有冰櫃冰箱之類的保鮮防腐設備。其時,家窮,也不捨得買魚。魚罈子無魚可醃,便成了醃製保存截柳和截柳龜的上等器皿。

有客人來,或村上小學老師輪到我家管飯的時候,娘就從魚罈子裏取出一盤截柳和截柳龜,用清水浸泡,濾出過多的鹽分,然後用木柴燒熱小鐵鍋,加入少許棉籽油,待油燒沸後,將截柳和截柳龜倒進鍋裏,用小火慢慢翻炒。一會兒,一股誘人的野味香便在灶房裏瀰漫開來。

管老師飯時,只有父親和二叔作陪。老師吃完飯走了以後,我和姐姐才可以上桌吃飯。自然,我最青睞那盤截柳和截柳龜。兩個姐姐也都讓着我,把好吃的留給我。我最盼着小舅來我家做客。小舅來了,我可以上桌,依偎在他的旁邊。小舅總會把截柳最硬的部位——爪子和頭部拽下來放進自己嘴裏,把肉多好吃的部分送進我的口裏。

一九八二年,我考上大學離開了家鄉。二叔和小舅也在五年前因為意外事故不幸離世。這時候的老孃常常花一兩角錢一個的高價,從村裏孩子們的手中購買截柳和截柳龜,再用老辦法醃製起來,留着我放假回家時炒給我吃。

後來,我結婚有了兒子,大姐家也有了冰箱。娘就把買來的截柳龜裝到礦泉水瓶子裏,放到姐姐家的冰箱裏凍起來。待我回家時取回,或有人來我工作地時捎給我。娘説“學紅小時候愛吃截柳龜,孫子也一定愛吃。”

今年,娘已九十一歲高齡,已不能再走村入户為兒孫購買截柳和截柳龜了。端午節回家,已耳背的老孃又問姐姐:“怎麼還沒聽着截柳叫呀?到時候別忘了買些截柳龜給學紅捎回去……”

現在,截柳龜能夠人工養殖,在超市、集貿市場,隨處可以買到。烹飪方法也是五花八門:燉的、炒的、炸的、烤的。特別是近年來火起來的截柳龜烤串,更是成為餐桌上的一道美味佳餚。

這些年來,我參加過不少宴會,吃過不少截柳和截柳龜,卻再也吃不出我和二叔親手粘的,黑夜摸的,孃親手炒的那個味道來了。

我總希望在盛夏的某一天,放下手中冗繁的事情,也學二叔那樣,戴上斗笠,拿起粘竿,再回家鄉的柳行去粘幾竿截柳。我更祈禱娘能健康長壽,我要向老人家討教醃製截柳龜的方法,跟她學會炒制的手藝,然後親自下廚,炒上一盤,讓娘嘗一嘗,姐姐品一品,有沒有當年那個舌尖上的味道。

時光匆匆,歲月悠悠。五十多年過去了,故鄉的蟬一直鳴唱在我的心裏……

壹點號 學紅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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