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水江的氣韻

冷水江的氣韻

冷水江市風光。 吳新建攝

每天,曙光攀上冷水江市區紅日嶺公園的香樟樹頂時,一幅優美的畫卷便在這座小城徐徐展開:躺卧峯巒間的樓屋高低不一,在銻都大廈頂端報曉的鐘聲裏,緩緩褪去晨霧的輕紗;銻都中路與金竹西路淌溢晨間的煙火氣,裹着喧騰各自奔湧而去;資水澄碧而温順,帶着兩岸的蓊鬱與安逸悄然穿城而過,似乎生怕驚擾到林蔭下的晨練者和垂釣者;隱隱在望的新城大橋,將側身而過的婁懷高速拽入城中,從昔日的荒野上引出寬闊的資江大道與樓宇如林的半座新城;遠處的大乘山、祖師嶺探入雲空,向市區翹首而望……

這座常被外地朋友誤以為是一條江的湘中小城,半個多世紀前還在湖南省新化縣轄下。後因這裏豐富的煤炭儲量和有“銻都”美譽的錫礦山銻礦,成為縣級市。枕資江而卧的市區,也是我自小神往的樂土。

我的老家麻溪村距市區二十餘里。那次,父親領五六歲的我上城,穿過梧桐枝葉覆蓋的銻都中路,在電影院門前的小人書攤看了兩本黑白印刷的小人書,又破天荒進飯館吃了碗麪條。書與麪條的滋味深深刻在我的腦海裏,讓我心中陡然升騰起有朝一日進城生活的夢想。

十二歲那年,家裏蓋廈屋,前來幫忙的親鄰眾多,家裏開伙時菜蔬不夠。父母忙不過來,便讓我搭公交去市區買點青椒。頭一回獨自上城,我憑小人書與麪條的記憶,在大小街巷轉了半天后,竟也找到了人頭攢動的農貿市場。買了菜再尋回去的公交站時,抵不住街邊小販脆聲的叫賣,我將僅剩的一角錢車費換了雪糕。吃罷雪糕,壯着膽上車,售票員是個年輕女子,見我滿頭大汗,囁嚅半天,口袋裏實在翻不出買票的錢,撲哧一聲笑了,舉了票夾朝別人走去。這座城裏人們的敦厚寬容,令我的進城夢更加蓬勃生長。

念高中時,我在小城的學校寄宿,做了半個城裏人。課餘閒暇,我常獨自徘徊在建新路的新華書店,偶爾會買一兩本中意的小説;或與要好的同學沿資水岸邊恬然行走,看霞光裏漁船點點,聽浪花中槳聲欸乃,一時沉醉,似乎墜入了某首唐詩的意境。

其後,我考上大學,去了遠方的城。家中其他人隨在煤礦工作的父親一起,搬入了冷水江市區。再後來,弟妹們開枝散葉,各在市區買了新居。小城是永遠的根。每到年節,我都會匆匆趕回去。開始是擠火車,後來是自駕車;開始是一個人,後來是帶上妻兒。陪母親去農貿市場,成了我年節裏的慣例。市場和整座小城一樣日新月異,早淡隱了記憶裏的模樣。跟在母親身後,聽她與春風滿面的攤販們砍價,我只專職提大包小包,樂得傾聽,心卻無比寧靜,似乎能聽見兒時夢想落地的聲響。

建新路也是我時常流連的場所。除了新華書店和各種風味小吃,通往江邊一頭,還有年節前必去光顧的香燭門店。在陪母親買香燭,或者吃一碗山胡椒油香氣撲鼻的牛肉麪之餘,我還會到書店逛逛,哪怕僅在門口站站,也會有少年時的記憶滔滔漫湧而出,温馨之情溢滿心頭。

冷水江雖是小城,卻也不乏鐵板銅琶高唱“大江東去”的豪邁。因為豐厚的礦藏,小城曾以富庶聞名一方。那時遠在他鄉的我,也每每為小城的發展而振奮、自豪。

前些年,小城因資源枯竭,一時沉寂。錫礦山的銻開採年限所剩無多,山上因污染而“疤痕”滿眼,寸草不存。當地百姓曾賴以生計的煤炭等也儲量告急。走在街上,父老們的面容有了罕見的憂戚,像一把鐵錘不時叩擊我的心。但小城沒有消沉下去,而是卧薪嚐膽,埋頭改造傳統產業,培育綠色產業,發展現代服務業……幾年過去,小城又昂然崛起,藍天碧水之間,鋼鐵、電力、醫藥、光電子通信、新材料等產業蓬勃而生。錫礦山經過砷鹼渣無害化、土壤復綠等治理,早欣然換上綠裝,正向紅色工礦旅遊之路奔跑。麻溪村也借百年前的古碼頭、古風雨橋,傾力打造八方來客的夢裏水鄉。

小城的氣韻令我深深迷戀,我回去得也更勤了。我還準備在麻溪老宅長住,不再離開自己的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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