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前塵隔海,古屋還在,它見證着村莊變遷與人世滄桑

由 舒培榮 發佈於 休閒

文|郝寧

去年夏天,連續幾天的大雨,把老家房子的院牆泡塌了。父母怕年久失修的古屋再有什麼地方坍塌,會傷到人,索性重新翻修了一遍。至此,郝家的古屋,一點原來的模樣都沒有了。

少時,祖父總喜歡給我講古屋的來歷,一遍一遍不厭其煩。我從他的講述中,勾勒出了古屋最初的樣子:它是曾祖所建,在村子西北的窪地處,是隻有兩間屋的土坯房。祖父兄弟三個,他成家時兩個弟弟還小,為了不增加曾祖的負擔,祖父決定另起爐灶,東拼西借在村子最東頭重建了三間土坯房。於是古屋完成了從西到東的第一次變遷。

在我生活過的那個村莊,“郝”是個大姓,居住也比較集中。古屋的第一次變遷,使我們脱離姓氏大羣體,周圍的鄰居有的姓田、有的姓梁、有的姓王,我們成了那一片獨一無二的郝家。

郝家古屋建成以後,日子卻沒有變好。祖父説那時候父親和叔叔姑姑們還小,為了養活這一大家子和償還建古屋欠下的債,他和祖母付出了比別人多百倍的辛勞。這份辛勞我沒辦法親身體會,卻從父親講述的事中體會一二。

有件事我一直不能釋懷。祖父去親戚家做客,發現親戚準備了兩種不同的酒,好酒給其他客人,孬酒給他,三巡酒後,親戚似醉非醉地説:“老郝,等你把欠我的錢還清,再喝這個好酒。”

少時聽這件事只覺得氣憤,和父親嚷着,以後和這家親戚老死不相往來,父親總是笑我還是孩子。後來長大一點再聽,便是切身的痛和奮發的力。

祖父是個要強的人,不管什麼時候出門都是白襯衣黑褲子,頭髮洗得乾乾淨淨,腰板挺得直直的。我實在不知道這樣的他以怎樣的苦楚和壓力挺過那段日子。

郝家古屋見證了一切。

它看到祖父因為幾年沒黑沒白的勞作,積勞成疾,切掉了半個胃;

它看到兩個姑姑不忍父母過度勞碌,中途退學;

它看到父親高考失敗,備受打擊,卻在祖父的鼓勵下考取了公務員。

那段日子,因為受着祖父“只要勤快就過不孬”的信念影響,郝家落魄卻未曾落敗。

後來,隨着父親、叔叔和兩個姑姑都長大成才,祖父不僅還清了債務,還將郝家古屋從毛坯房改成了磚瓦房,並在原來的基礎上擴建了三間,分給父親和叔叔。

從我記事起,那時候的郝家古屋就是周邊最好的房子,它裝滿了我整個童年的記憶。在那裏我看着兩個姑姑學會用玉米皮編坐墊、手包、書包,還教會了周圍的姑娘;看着一家人採桑喂蠶;看着父親買了自行車,給姑姑們買了手錶,給祖父祖母買了衣服。

那時候的祖父,給了我最多的歡樂。他陪我在漲水時去水庫邊偷偷釣魚,當主人從對岸划船來追我們時,我們便使勁地跑,看到他的鬍子一翹一翹,我總會想明天再來吧,這是多麼有趣的事啊。

他陪我在大夏天拿麪筋粘知了,回來剁得碎碎的炒辣椒,看到我辣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就往我嘴裏塞一把用蜂蜜炒的薄荷葉。

我跑遍了幾個桑園,將所有的枯桑葉碾碎裝在玻璃瓶裏,回家混在他的茶葉裏,看他氣得鬍子顫,就躲在門後哈哈笑。

祖父的愛和言傳身教,對我的影響深遠而綿長。

後來,因為父親工作的原因,我隨父母離開了郝家古屋,到了陌生的城市,認識了許多陌生的人。那時最快樂的就是每年寒暑假回古屋,和祖父他們在一起,和兒時的玩伴在一起。

可是,閏土總會長大,故鄉也在不斷變化。高中以後,因為住校,一個月才能回家一次,郝家古屋更是很少回了,那是我一輩子最後悔的事。因為我沒有注意到,祖父真的老了,我也沒有想到,他會突然離開我。

那時全家人都瞞着我,以他們的方式保護我,可這卻成了我心裏解不開的結。從此,我再也沒有回過郝家的古屋。再見就是今年父母翻修以後。走進院子,聞到那股泥土混合着潮濕的黴味,記憶就翻江倒海地湧出來。它變了模樣,卻還是它。這讓我釋然,也原諒了自己。

史鐵生説,地壇歷盡滄桑地等待了400年,似乎只為了等他。郝家古屋也是如此。它歷經三代主人,在變化中傳承着不變的勤奮、倔強和希望,讓我踏上這片土地時,心裏就會平靜和舒坦。不管它變成什麼樣子,總有一棵枯樹、一段廢渠,甚至一陣迎面而來的風可以輕易勾起一段似水年華。

隨郝家古屋一起變模樣的,還有我生活過的那個村莊,就是那個從南走到北、從東逛到西,不加上田地,都沒有我的大學校園大的村莊。現在的它還是那麼小,卻比以前熱鬧了很多,我錯過了它房屋林立前的衰敗,也沒有陪它走過寂寥,好在它也自有主心骨,一步一步紮實走到今天,越來越美麗和大氣。

前塵隔海,古屋還在,聽聽那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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