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斯基:抽去形象 為繪畫注入聲音

康定斯基:抽去形象 為繪畫注入聲音

《作曲Ⅸ》 1923年 布面油畫

康定斯基:抽去形象 為繪畫注入聲音

《歌》 1906年 光面紙板蛋彩

康定斯基:抽去形象 為繪畫注入聲音

《即興Ⅲ》 1909年

康定斯基:抽去形象 為繪畫注入聲音

《匯於點上》 1928年

康定斯基:抽去形象 為繪畫注入聲音

《灰色之中》 1919年 布面油畫

康定斯基:抽去形象 為繪畫注入聲音

康定斯基1922年為柏林“無評委藝術展”設計的虛擬門庭重建 布面丙烯 裝置

康定斯基:抽去形象 為繪畫注入聲音

《白色之上Ⅱ》 1923年 布面油畫

康定斯基:抽去形象 為繪畫注入聲音

《有紅跡的畫》 1914年 布面油畫

◎安仔

展覽:抽象藝術先驅:康定斯基

展期:2021.5.1-9.5

地點:西岸美術館(上海)

當我們面對一幅抽象畫,看到的是什麼?色彩、線條還是帶有節奏感的音符?抽象畫拓荒者康定斯基的答案是:“有一種藝術,不再是重現物質世界,而是通過抽象幾何形狀的和諧與不和諧,以及色彩的力量,與觀眾進行一場視覺上的精神共鳴。”

看完上海西岸美術館和法國蓬皮杜中心推出的“抽象藝術先驅:康定斯基”展覽,的確讓人找到了一些共振,那些不明意義的繪畫符號,伴着創作者崎嶇的人生,似乎讓人看到了一些藏在畫布背後的東西:那是康定斯基渴望展現內心,卻又不甘束縛的表達,也是理性思考的大腦與熱愛藝術的心靈的碰撞,他創造的“抽象繪畫”概念推動了20世紀及21世紀的藝術發展,被寫進了歷史。

半路從藝

1866年,瓦西里·康定斯基出生於莫斯科一個富裕的家庭,從小接受良好的教育,對繪畫和音樂的興趣深深植入內心。但在30歲之前,他從未接受過專業的藝術教育,也從沒想過會成為一名藝術家。這時,學習法律和經濟出身的康定斯基在大學教書,還經營過一家印刷公司,生活平靜而富足。

他第一次感受到藝術震撼來自於去觀看法國印象派展覽,那次在莫斯科舉辦的展覽中,康定斯基看到莫奈的《乾草堆》,他沒有立刻認出這幅畫的主題,這使他感到非常迷惑和驚奇。另一次,他在莫斯科皇家劇院觀看了瓦格納的《羅恩格林》,全新的編曲深深地震撼了他,讓他第一次有了“聽到畫面”的感覺,日後康定斯基打通音樂與繪畫的界限,正是這場音樂會帶來的啓蒙。

1896 年,康定斯基30歲的時候,他決定放棄教職,成為一名畫家。他職業生涯的轉變改變的不僅是自己的人生,還有整個藝術史的進程。

康定斯基的畫家生涯始於德國巴伐利亞州的慕尼黑,進入美術學院學習。在慕尼黑,他感受到了繪畫的生機,這裏誕生的“青年風格”與反學院派的法國“新藝術”運動遙相呼應,年輕人憎惡虛偽,熱衷於美好的畫面。

在這個時期,康定斯基接受油畫、雕刻訓練,嘗試各種藝術形式,就像一個孩子充分體會着色彩帶來的愉悦。他喜歡描繪户外的景色,忠於光影帶給眼睛直觀的感受,畫面中乾燥的黃土路面和雲朵投下的影子,明顯帶有印象派的氣息。除了畫風景,騎士和俄羅斯民間傳説也出現在康定斯基的畫中。受到浮世繪風靡歐洲的影響,康定斯基研習了版畫技術,尤其是木版畫的創作。他也繪製蛋彩畫,在深色背景上平塗大量彩色區域。無論是木版畫還是蛋彩畫,看似毫不相關的藝術風格其實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將圖案平面化、分離色彩區域,這些都為康定斯基日後的抽象畫創作做了鋪墊。

在展覽的第二部分“初始:技藝研習”板塊,我們能看到康定斯基這一時期的作品。1904年,康定斯基與第一任伴侶布里埃爾·蒙特開啓了穿越歐洲、遠抵突尼斯之旅,展覽中這幅《突尼斯街景》便是旅途中的創作。他充滿活力的筆觸和明亮的色彩讓人聯想到後印象派的風格,他認為比起物體的形態本身,我們的記憶記錄的更多是物件的顏色。

1906年創作的紙板蛋彩畫《歌》也是這一時期令人矚目的作品。畫面中繪有色彩鮮豔、有着裝飾圖案的長船,船伕身着俄羅斯傳統服飾,水面和倒影用點塊狀的色彩表現,顯示了康定斯基對民間藝術的興趣。

走向抽象

康定斯基對畫面的探索並不止於這些。1908年夏天,他與妻子來到一個山水環繞的巴伐利亞小村莊——穆瑙,繼續他在户外的創作,與他在一起的還有幾個志同道合的畫家朋友。

這個短暫的夏天對於康定斯基來説是一個關鍵時期,在這個充滿活力的集體創作氛圍中,康定斯基意識到,色彩可以與形象分離開來,描摹現實並不是繪畫最重要的功能,展現畫家的內心才是。這也許與康定斯基在旅行途中見過高更和馬蒂斯的作品有關,高更和馬蒂斯對色彩的運用和超出物象本身形態的描摹,讓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驚喜——他善於發現別人創作的與眾不同,並從中得到自己的體悟。

在接下來的幾年裏,康定斯基的畫風逐漸轉變,他的點、線、面不再如學校教授的那樣,也不再像他的眼睛看到的那樣,風景畫中的景象被簡化成基礎形狀,而色彩更加高飽和,這意味着康定斯基已經擺脱具象的束縛,開始走上抽象之路。

這之後的幾年,康定斯基喜歡描繪騎士主題,雖然騎士的形象並不僅在這一時期出現。在展覽的第三部分“穆瑙:抽象的突破”中,可以看到幾幅騎士主題作品。創作於1909年的《即興Ⅲ》表現了一位騎馬跨越障礙的騎士,畫面中的人、馬和建築只用極簡略的線條勾勒,馬匹正要一躍而起,背部高高拱起,馬上的人努力向前傾着身體,畫面左上方一彎碩大的新月掛在玫瑰紅色的天空,畫面充滿鮮明而激烈的色彩,藝術家使用對角陰影線填充顏色,增強了整幅畫面的動感。

如果説《即興Ⅲ》還能輕易分辨畫中事物,那麼創作於1911年的《印象Ⅴ:公園》則很難看出畫家的意圖——畫面中,兩個從左向右策馬疾馳的騎士和長椅連在一起——在這裏,他向抽象風格又邁出了一步:他不再希望描述現實,他想要超越現實。

這一年,康定斯基與畫家朋友弗朗茲·馬克創辦發行了《藍騎士》年鑑,在這本雜誌中,他們精選了收藏的各類物件的照片,沒有主次之分、不分國界、不受任何理論限制。在那個以分裂和殖民為特徵的時代,康定斯基像勇敢的騎士一樣衝破障礙,走向另一條路:他努力爭取各種文化的融合,創造出一種通用的語言——抽象。

遊牧生活

戰爭打亂了康定斯基原有的繪畫節奏。1914年,一戰爆發,康定斯基被迫從德國返回俄羅斯。在俄羅斯的最初兩年,他沒有畫過一幅油畫,只畫了些更具抽象風格的手稿和水彩。除了遇到了第二任妻子妮娜,康定斯基回到莫斯科的這段生活頗為坎坷:他的財產被沒收,生活陷入貧困;失去了小兒子;他的抽象探索被構成主義陣營中的“生產藝術者”們所牴觸,他們結成新的創作社團“生產者聯盟”,於1921年11月24日簽署宣言,拒絕抽象創作。

展覽第四部分“俄羅斯:間奏歲月”中的《灰色之中》,是康定斯基返回莫斯科後創作的第一幅油畫。混沌的灰色背景給人壓抑的感覺,彩色的筆觸因為有一些透視效果彷彿懸浮於畫面之上,紅與藍、直線與曲線糾纏錯落,像是某種搏鬥。這幅畫旁展示了其習作,明顯可以看到一艘載着三個槳手的船的形象,但這個形象並沒有出現在完成的作品中,康定斯基展示給我們的只是色彩和不知意義的標記。他的抽象畫風經過了漫長的路程,此刻達到了頂峯,一切混亂都在宣示着康定斯基的理念:拋棄形象,拋棄構圖,用色彩和筆觸表達內心。

在無法繼續進行抽象創作的情況下,康定斯基接受邀請重返德國,1922年,他進入位於魏瑪的包豪斯學院任教。從1922年至1925年,康定斯基在此教授壁畫創作和繪畫原理分析。包豪斯自由的氛圍使他能夠繼續嘗試抽象創作,並深入闡釋抽象理論,撰寫了他的第二本理論著作《點線面》。

他在這段時期的作品輪廓分外分明,常使用基本的形狀:三角形、正方形、圓形,並藉助尺子、圓規等工具作畫,讓畫面呈現出嚴謹的幾何化風格,明顯具有理性思考的成分,因此在魏瑪這一時期被稱為“冷靜時期”。展覽第五部分展示了這一時期創作的《匯於點上》,大小不同的圓形和三角形被聳立的倒三角形支撐,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棵開枝散葉的大樹、一把撐開的傘,甚至是正在發射的宇宙飛船,過於強調幾何形狀與構圖,幾乎讓人忽略了畫面温暖又帶有一絲神秘的色彩。

當我們進入這次展覽的核心——重建的1922年康定斯基為柏林“無評委藝術展”展覽設計的入口大廳,才猛然想起,康定斯基在包豪斯曾主持過壁畫工作坊。此刻,康定斯基的畫布沒有了畫框,我們也成為他自由的抽象畫面中的一部分。當時康定斯基用水粉顏料起草了五幅底稿,然後由學生轉移到繃好畫框的巨幅畫布上。這些作品中只有準備階段的底稿被保存下來,妮娜·康定斯基於1976年向法國政府捐贈了這套底稿,希望有朝一日重現這獨一無二的場景。牆飾底稿被修復師按照原作記錄,進行了一比一原色重建,這是首次在亞洲地區展出。

康定斯基遊牧般的動盪生活並沒有結束,1933年,包豪斯學院被納粹勢力關停,康定斯基的作品遭到官方禁止,他和妮娜逃往巴黎,在那裏度過了生命中最後的11年。也許是受到巴黎輕鬆氛圍的影響,這一時期的康定斯基完全甩掉了幾何圖案的包袱,他的色彩變得温暖明亮,並添加了以前作品中沒有的新元素,展現出天真爛漫的一面。

展覽第六部分“巴黎:成熟時期”的《作曲9號》和《有序堆積》分別創作於1936年和1938年,一些似是而非的形象出現在畫布上,一朵花、一根尾巴、一隻鳥或是一件樂器,那些線條錯落有致,混而不亂,粉色、天藍色、橙色隨處可見,給人明亮愉悦的感覺。此時的康定斯基像孩子般地畫畫,彷彿擺脱了一切束縛,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聆聽繪畫

你會發現,康定斯基很多作品的名字以音樂術語命名,如《即興》《作曲》。康定斯基確實有一種打通音樂與繪畫的特異功能,正如他曾經在莫斯科大劇院見到了音樂的色彩,觀眾站在他的作品前,也需要打通感官,發揮通感,去聆聽他的繪畫。

在他撰寫的第一本抽象理論著作《藝術中的精神》中,這樣描寫色彩:

黃色具有輕狂的感染力……猶如刺耳的喇叭聲。

在音樂中,淡藍色像一隻長笛,藍色猶如一把大提琴,深藍色好似低音提琴,最深的藍色是一架教堂裏的風琴。

紅色像是樂隊中小號的音響,嘹亮且高昂。

純粹的綠色是平靜的中音提琴。

紫色相當於一隻英國管或是一組木管樂器的低沉音調

……

1916年,康定斯基創作了《致那個聲音》,這幅水彩畫被認為是康定斯基為他未來的妻子妮娜的聲音而畫,康定斯基在見到妮娜之前,曾與她通過電話。畫面上彩色的斑點猶如明亮跳躍的音符,而鏗鏘有力的黑色線條則像極了樂曲的節奏——時而悠長,時而短促,康定斯基像一位指揮,不斷變幻着線條的長短和粗細。他曾經寫道:“節奏決定了繪畫。”或許,真的有一些聲音和節奏,指引着康定斯基的創作。

觀看了整個展覽,還有一個板塊沒有提到,這就是展覽的第一個部分“序:康定斯基的中國及日本藝術品收藏”。第一次看到康定斯基的照片,驚異於他那神似亞洲人的面孔,據説,他的祖母是一位蒙古公主。也許是基因裏攜帶的親近感,康定斯基畢生都在收集中國和日本藝術品,學習相關藝術知識。例如他收藏的日本“Katagami”複雜織物印花工藝品,中國瓷器繪畫圖譜,還有葛飾北齋和歌川廣重風格的木版畫。伴隨這些藝術品的還有大量的書籍。康定斯基常常參觀專題展覽和博物館,以便讓自己打開眼界,他相信,通過在別處探索,他將能夠擺脱西方藝術的束縛。

在展覽中還有來自上海博物館的青銅器。康定斯基在生命的最後歲月裏,對青銅雕塑產生了極大的熱情,他是否從青銅器的動物圖案和繁複的裝飾中獲得過靈感呢?我們並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康定斯基不僅僅是一位藝術家,也是藝術理論家,同時他對音樂、詩歌、哲學、民族學、神話和神秘學均感興趣,這些豐富的興趣和經歷成為元素,變成了他作品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們無需讀懂每一個元素,只需要在它們組成的畫作前,與創作者進行心靈的交流。

供圖/西岸美術館(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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