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棧與大南瓜

海之棧與大南瓜

◎潔塵(作家)

那年春之海,嫋嫋且淼淼。我和同行友人從岡山的宇野港乘船到了直島的宮浦港。

海都是一樣的,但海的氣息是不一樣的。瀨户內海就有一種特別的氣息,雖然我知道這種特別是跟周遭景貌、季節特點以及我內心對它的想象和期待有關。我覺得瀨户內海似乎有一種寂寞的微甜。

在宮浦港,碼頭建築是一個建築名作,妹島和世設計的“海之棧”。如果説,妹島和世的作品特點是輕盈纖細的話,海之棧這個特別像一隻鳥的建築,就給予了這種特點最為確切的説明。這隻鳥平鋪着翅膀,輕輕地棲息在海浪之上,到了晚上,在燈光構成的輪廓中,這隻鳥從黑漆漆的海中升騰起來,像輕盈的一艘太空飛船。

瀨户內海藝術季聞名世界,每三年一次。2019年我們正好遇到舉辦年,但行於藝術季開始之前。如果藝術季開始了,住宿就非常緊張了。

住在直島海邊的帳篷酒店“海之家——躑躅莊”。躑躅,是杜鵑花的古語。這家酒店的帳篷不是户外活動那種小帳篷,而是白色的蒙古包,裏面很大,很寬鬆地放有四張牀,還有桌子椅子等好些傢什。帳篷安置在沙灘和雜樹林之間的草坪上,朝陽和夕陽順着海水和沙灘,可以直接打到臉上,如果那個時候正好掀開帳篷門出來的話,眼睛會被強光晃着,手搭涼棚好一會兒才能恢復清晰的視野。

酒店外的海邊是草間彌生的作品,黃色大南瓜。晨起,陽光稀薄,海面是灰色的,一棵桃花開在黃色大南瓜的旁邊。單薄的花瓣與南瓜雕塑沉重的質感放在一起,有機和無機似乎消弭了界限,在這種奇特的感覺中,海風迎面而來。

直島宮浦港的碼頭上還有一個草婆婆的大南瓜,紅色的,比黃南瓜大。

草間彌生那麼當代的作品,放在舒朗樸實的瀨户內海的海邊上,真沒有什麼違和感。當看到它們時,似乎覺得它們就該在那裏。我想,這跟草婆婆那種不容置疑的孤絕氣息有關吧。藝術市場上的草間彌生和她本人其實沒有什麼關係。她只駐留在她自己的內心裏。如果獨自一人在瀨户內海邊溜達,轉來轉去,那隻黃色的大南瓜都可以用來定焦,寂寞中就有一些些暖意。其實,已經很難説它們美還是不美,也不太清楚自己是喜歡還是不喜歡。連着幾個清晨,在宮浦港等船去其他的島,待上船之後回望,海之棧纖細漂浮,似乎隨時會飄散而去,而紅色的大南瓜穩穩當當地蹲趴在海與天之間。這種時候,視野裏有這個南瓜和沒有這個南瓜,想象一下確實還是很不一樣。相比山,我更喜歡海。海更虛無,因此更需要聚焦的景象。

南瓜對於草婆婆來説,是一種重要的存在。年輕時的草間彌生就喜歡畫南瓜。在日本,南瓜常常比喻一個人的樣貌醜陋,但草間彌生卻認為南瓜很可愛,圓圓的大肚子讓人感到精神上的安寧。她説,“南瓜是我的人生伴侶。只要我的思戀一天不中斷,我就會將它一直畫下去。”2016年的《衞報》訪談結束前,記者請草間講一個笑話,她答道:“我不知道什麼笑話。不過南瓜總是讓我微笑,它們是蔬菜裏最幽默的。”

翻我的日誌,2017年7月26日,週三,我和同行友人在東京的森美術館。那天下着小雨,遇到了難得的一個涼爽天,氣温只有26℃。這個季節,東京我到過好幾次了,東京的夏天也不好過。不過,可能有東京灣,有海,東京的夏天比京都還是舒服很多了,尤其是入夜後,經常涼風習習。在那個涼爽天,在森美術館,我們的時間主要泡在了美術館商店裏(當時有一個有關雜誌設計的特展,不太感興趣,沒看。著名的頂層觀光因為維修沒能上去)。這個店裏面除了每個特展闢出一塊衍生品的位置之外,其他常設商品幾乎全是草間彌生的衍生品,所以,放眼望去,盡是波點,色彩絢爛幾近糜爛,讓人相當激動相當不安。相比之下,草婆婆的南瓜確實讓人的情緒要穩定一些。

有評論家認為,日本的兩位世界級藝術家,草間彌生和奈良美智,其作品把邪惡和可愛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氣質融為一體,草間彌生尤為極致。我也這樣覺得。

二零二二年八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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