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走紅對聯

本文轉自:人民日報

張金鳳

筆走紅對聯

  圖為手寫紅對聯迎春納福。
  何兆恆攝(影像中國)

  自家的酒釀,香氣頂開壇罐的泥封,四處飄散;院角的臘梅花已經暗香湧動,與酒香呼應;灶下,柴草畢剝燃燒,烈焰把蒸饃煮肉的香氣推送出户,混雜在北風裏。臘月底真迷人啊!一年的勞碌奔波終於可以稍作停息,坐下來,泡一壺釅茶,在年根兒的驛站口,慢慢打量走過的和將來的日子。

  他把茶壺向桌角推了推,從容地鋪開大紅的紙,按照心中的尺寸,用竹刀把紅紙裁開。就像農田勞作時,觸摸犁鏵下肥沃的田地;就像荷鋤暮歸時,遠遠看見自家的柴門一樣,他內心滿含希冀和安恬。

  他取了臘梅花上的雪,雪的白抱緊了墨的黑,併成為黑的一部分,把硯台和墨塊濡濕。墨塊在清澈雪水的滋潤下,流淌出綿軟的墨汁。

  硯台堅硬,狼毫柔軟,手腕輕揮,墨跡落在大紅的門聯紙上,彷彿在這紅色山林裏一開乾坤。多麼神奇啊,最單調最沉悶的黑色,一旦落腳到紅紙上,立即就有了神采,就是越過龍門的鯉魚,點了雙睛的飛龍。紙上墨花開放就是錦上添花,就是無盡的鑼鼓點敲出的喜慶。

  他寫下“一元復始,萬象更新”,脊樑直了些,呼吸暢了些。未來的路不管是坦途還是坎坷,總是充滿希望,在對聯紙上寫下豪情和夢想,寫下對生活的坦誠接納。曾經的風雨柴門,在一年年的對聯更替中換成了大扇的鐵門;當年的泥土院落,如今也停進了轎車。不管生活變得多麼快節奏,每年手書對聯是他虔誠的儀式,只有親自寫下、張貼了內心的渴望,這個年才過得火熱而踏實。

  握筆的手,曾經修長細嫩,那是剛從父親手中接過筆墨的青春歲月。給父親研墨多年,老人終於放心讓他書寫自家的對聯,撐起自家的門面。後來,這雙手在勞動中變得粗糙堅硬,它們握緊鐵鑄和木製的農具,用汗水鑄就生活的基礎。如今,這雙手中的老繭竟然逐漸蜕去,它們更常握緊的是各種農機的操縱桿和方向盤。也許如今的孩子很難接過筆手寫對聯了,但是每年回家一起貼春聯、過春節卻是雷打不動的規矩。

  寫下的對聯就像規劃好的藍圖,一副副對聯張貼在街門上、堂屋門上、房門上,周圍彷彿立即產生了某種秩序,按照他所寫下的在推進。生活歲月的萬千感慨、風雨滄桑,此刻只化作楷篆隸草中的筆走龍蛇,平仄起收中的一往無前。

  墨跡投射出一家人的心氣。新年的氣象在“紅梅吐蕊”的漢字中展現,新年的希冀在“竹報平安”的對聯上騰飛。對聯的紙就像面前鋪開的日子,都是充滿希望的紅色。起筆未必周全,收筆一定完美,每一筆都要見功力,駕馭眼前的筆,猶如駕馭眼前的生活。

  終於迎來了貼對聯的除夕日。紅對聯是一場吉祥的風,吹遍每一户門庭。老人們表情莊嚴地站在門前,眯縫着眼端詳,笑容裏有安慰,有感恩,更有希冀。一副左右對稱的火紅對聯,是他們一年來辛苦奔走的獎狀,是鄉村長冬裏難得的錦華,是點響春天的爆竹。青年人從外鄉千山萬水地趕回家,接受年的洗禮,接受紅對聯的提點。幼時,他給父親研墨,抻着對聯紙,並將那神聖的文字放在初蒙的心海。現在,他跟父親念着吉祥的對聯,誦着世間最美好的詩歌,彷彿隆重地給自己的家門,給自家的日子,穿上新衣。頭髮花白的母親站在灶房門口,看着父子倆在貼紅對聯,眼神安詳而從容。她手上還握着餃子皮,圍裙上粘着菜葉。她並顧不上仔細端詳對聯上的字,但是她最懂對聯裏的日子。

  出門見喜,接祥納福,六畜興旺,囤滿倉實,四季平安,家宅吉慶。這些小小福貼如紅色的小鯉魚,在庭院和居室裏活潑地遊動,各自找到了它們的安身之處。箱櫃上、糧囤上、炕頭上、瓦罐上、灶頂上、豬圈的柵欄門上、雞舍的瓦瓣上、門前的樹上,都開了吉祥的花朵,還有那麼多小小的、只有一個字的紅帖,只寫了個“有”字,“有”就是一切,就是富足。將它壓在炕蓆底下,粘在板凳腿上,貼在屋頂儲存地瓜的棚子上,用一撮土栽進蘿蔔白菜的地窖上,紅光閃耀的屋裏屋外,真的一切都有了。

  北風將天空灑掃明淨,喜鵲靈巧地從門前飛過,在一片祥瑞的紅光中扇動着它們的翅膀,把瑞氣和喜慶蕩滿了庭院、屋樑、樹梢和整個天空,把愉悦與吉祥漾在了每一個人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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