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金秋時節沒有吃到黃岩蜜橘,那自然是件憾事,可如果沒有在五六月份看到橘子花開,那可能更為遺憾。的確,蜜橘常吃,但我之前卻從未見過橘子花。
立夏時分,我去了一趟朵雲書院·黃岩店,這家位於永寧江畔的書店仿若童話裏的雲朵——雲霧在江上漫起,書店則隱在雲霧中。我問總經理,這個時候黃岩最好看的風景是什麼。他想都沒想,脱口説道橘子花開,那是一片香雪海。在我的印象中,香雪海指的是寒冬裏盛開的梅花,花枝紛披,暗香浮動,一眼望去如同白皚皚的雪海。初夏之時的橘子花難道也如此景?我隨即去看橘林。黃岩是世界柑橘始祖地之一,更是世界蜜橘之源,其栽培歷史可以上溯到三國時代,那是有文字記載的,最早的文獻是三國東吳時期沈瑩撰寫的《臨海水土異物志》,至今也有一千七百多年了。如今,作為國家地理標誌產品,黃岩遍植蜜橘,處處都是橘林,只能以成千上萬畝一言概之。橘樹並不偉岸,身材不高,但很壯實,葉子翠綠,油光光的,富有生機。我幾乎是在驀然間發現自己已身處花海的,那是因為橘子花是很小的花朵,風吹綠葉,波浪起伏中才探出身子,可這麼一探,也便光明磊落、坦坦蕩蕩地亮相了。橘子花通體潔白,呈劍形,每一朵有五片花瓣,花瓣的基部為白色,中間有花柱頭,上面則是纖細的花蕊,淺淺金黃。可能覺得自己太小了吧,橘子花是簇擁在一起開放的,於是,一眼望去,密密匝匝的小白花如雪般綿密,似海般盪漾,真就是香雪海了。
其實,我是先聞到橘子花的香味,而後循着花香走進橘林的。橘子花不像別的花那麼濃烈,是一種淡淡的清香,感覺有些甜,有些醇。有道是香花不豔,豔花不香,小小的、白色的橘子花漫山遍野,開到極致,便望如積雪,香氛似潮了。橘子花香在黃岩的阡陌街巷四處飄散,連永寧江水也沾上了香氣。這香氣是令人神往的,因有着愈益遠去的鄉野氣息;這香氣是討人喜歡的,因清新淡雅得乾淨,可以除穢闢濁,沁潤肺腑。我聽到橘林中有嗡嗡聲,原來是蜂農趕來放蜂採蜜了。我吃過蜜橘,可沒喝過橘子花蜜,據説橘子花蜜是琥珀色的,晶瑩剔透,喝了連日子都會過得滋潤。我同樣也沒喝過橘子花茶。初夏的風吹過,落花滿地,倘若撿拾起來,曬乾後用開水沖泡就是橘子花茶了,有着獨具的柑橘清香。在橘子花的芬芳裏,朵雲書院·黃岩店拉開了“當代詩歌藝術節”的帷幕,三十位名聞遐邇的中國詩人和藝術家在此風雲際會,舉辦當代詩人藝術展、詩歌音樂會,面朝官河水街,詩人們吟誦自己的作品,藝術家們且歌且舞,而詩歌論壇上則探討當代詩的可能性。這是當代詩歌創作一次集羣式作品呈現,有着濃郁的“未來性”“折返性”意味,預示當代詩歌在突破現代性寫作之後,進入了“廣闊寫作”。詩歌藝術節選擇在橘子花開的時候,確實平添了許多的詩意。
回頭追溯,歷代詩人也在此時寫下過不少歌詠橘子花的詩篇。南宋楊萬里寫道:“橘花如雪細吹香,杏子團枝未可嘗。”橘子花開如雪,香氣從細小的花朵中散發開來,而杏樹才展綠葉,離成熟尚有時間,季節如此清新地從晚春走向初夏。同為南宋時期的黃岩本土詩人劉克莊,聞着橘子花奇異的芳香,舉頭望月:“淡月珠胎明璀粲,微風玉屑撼繽紛。平生荀令薰衣癖,露坐花間至夜分。”坐在花間,坐在半夜,讓橘子花的香氣燻滿衣裳。我覺得他是蘸着橘子花香,寫成這些詩行的,與其説花香薰衣,不如説染着的是清冽的身心。(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