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青在《民國的文人》一書中簡明扼要的描述了魯迅如今的時代處境,即敷衍一位歷史人物,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給他一個臉譜並簡化他。不幸的是,魯迅早已成為了一個被簡化的臉譜。
魯迅曾説過:“你要滅一個人,一是罵殺,一是捧殺。”多年以來,語文教科書長期簡單粗暴的強迫學生閲讀魯迅,在如此制度下的孩子們都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所以一提到魯迅,學生們想到的不是那些力透紙背的文字力量和大無畏的鬥爭精神,記住的只是學生時代被“文言文、寫作文和周樹人”支配的恐懼。
在我們大多數的人記憶中“魯迅”只是一個不痛不癢的“文學巨匠”,人們把“閏土瓜田扎猹”當成了一個網絡梗,甚至把“真的勇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當成自嘲或是調侃他人的玩笑話。
文學誤用的例子有很多,但是有些文學背後的意義不該被如此消解。一個人是誤用,但一羣人千百次的重複誤用後,就變成了一種扭曲的正確,其美名曰“時代性”。
社會的發展確實是需要不斷進行時代化的革新,但是時代進步必定不是簡單靠着消解“前人結晶”就能實現的。相反,每一次社會的大進步無一不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得以實現的。那麼“去魯迅化”要去的到底是什麼,我們如今的社會又該如何面對“去魯迅化”的浪潮呢?
本為時代捧殺,卻反為先生原罪
當一個人被人捧殺時,多半是捧殺之人懷有足夠的惡意,但魯迅先生卻是被整個時代懷有的好期許帶向了“邊緣化”的泥沼。
魯迅思想內核中包含的“政治遠見”、“鬥爭精神”和“犧牲精神”對於近代中國的思想革命起着至關重要的推動作用,同時也完美的契合中華精神文明的內核。所以其所著文章在官方的宣傳中一直都被抬得很高,以至於魯迅整個人給我們的感覺就是帶着一股子根正苗紅的“主旋律”基調。
長期引導人們去關注魯迅先生的一個方面,在不知不覺中自然就會弱化甚至忽視掉其本該更具“人”性的日常細節,也就讓人覺得空泛且不真實。長此以往,魯迅先生就逐漸被簡化成了一張充滿了好鬥,多疑和不寬容的單薄“臉譜”。
學者陳丹青認為“今日的文藝中青年多半不願瞭解魯迅先生,因為怎樣看待魯迅早已被強行規定,以至於幾代人對權威的厭煩、冷漠和敷衍,也變成了對魯迅的厭煩、冷漠和敷衍。”
誰可想到,魯迅巨大的文學貢獻反而成為了人們討厭和反對他的理由。先生如今的境遇本為時代捧殺的結果,但卻在所謂公知的集體討伐下變成了無法改變的可笑原罪。
所謂“去魯迅化”該去的不是語文教材裏的幾篇課文,而是大人們對於孩子的“傲慢”,用一篇抹去緣由和細節的作品就妄圖去讓孩子接受大人世界的深刻與喧囂,這是斷然不可能的。所以要去掉的不是魯迅文學的精神,而是魯迅“臉譜化”的認知。
此間人世,尚需屠龍少年
“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這句話一直貫穿在魯迅的文學作品和一言一行中,也是先生一生的真實寫照。魯迅先生曾被評價為:“魯迅的骨頭是最硬的,他沒有絲毫的奴顏和媚骨,是文化戰線上的民族英雄。”他從不對敵人屈服,更不願對那些所謂的正人君子妥協,他遵從內心並堅定的與無產階級站在一起,勤懇且無怨。
魯迅的文學作品中刻畫了很多如阿Q和祥林嫂一般經典的人物形象,他們雖都誕生於舊社會,但卻仍存在於新時代。在如今的時代裏,他們不過是換了一張臉、一個身份,在當下的時空裏繼續着那個時代的悲劇。
魯迅文學中的深刻意藴恐怕只有在人們經歷過青春,並被時間拖着領子拽入中年後才會恍然大悟,因為人到中年才開始懂得在書中尋見現實。
莫言和餘華都曾吐槽過魯迅文章的晦澀難懂,但卻又都在中年時期在魯迅先生的書中獲得人生體悟。而且,除此之外魯迅對兩位作家的文學創作也都產生了不小的影響,莫言就曾表示“因為受魯迅影響太深,我始終不能也不願從魯迅的影響中跳出來”。
人到中年才明白,魯迅,是可以讀一輩子的。因為在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很多事情,只不過是重演罷了。就如同半個多世紀前,在面對阮玲玉不堪輿論攻擊而自殺的事件時,魯迅曾在《論人言可畏》一文中談及強與弱的相對性,並劍指媒體:“你們能欺負到人,尤其是像阮玲玉這種‘有名無力’的人”。
時間來到當下,每天又有多少人在承受着輿論攻擊和網絡暴力呢,雪莉的死讓人們感嘆“雪崩之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但是卻又都在熱度散去之後繼續裝着無辜“殺”着人。此間人世,並非不再藏有惡龍,而是缺乏如魯迅先生一般的屠龍少年,當人們選擇了無視的時候,惡龍不僅不會消失甚至還可能走在光下。
魯迅先生看似一雙冷眼觀察着人世紛擾,但其實這份觀察恰恰是來自於“在意”,他在意這個世間所有的不公,執筆為劍找尋每一個躲在時代背面的“惡龍”。
魯迅的眼睛見遍了黑暗,所以心便更向往星光,他希望“中國青年能擺脱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像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裏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
這個時代仍有許多不公和陰暗,他們在時代的夾縫裏蟄伏着,伺機而動,所以這個時代需要鬥士的存在,需要魯迅先生所傳達的不滅的“鬥爭精神”。此間人世,尚需屠龍少年,以粗暴的方式削減和清除魯迅的文學作品的所謂“去魯迅化”當真是符合時代發展的潮流嗎?
新時代的“後浪”們應該主動擔起社會之責,用千百萬的螢火之光照亮國之未來,而這些文學作品正是青年人的精神養料。摒棄對創作者的簡單“臉譜化”,將文學精神傳達的更為細膩才是改革的重點,時代的發展與精神的傳承僅靠輕易且粗糙的“去魯迅化”是萬不可能實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