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花田守望者
初春已至，愚園路1381號愚巷門前，2300株油菜花再度迴歸，逐漸綻放出金黃的色彩。如果航拍並快進播放，你會看到低矮的小苗“刷刷”幾下躥至齊腰，黃色花朵從零星爆開到迅速蔓延，猶如星火燎原。
面對車水馬龍，背倚如雲潮店，這幅金黃色的畫卷鑲嵌在老式洋房與時尚品牌間，一同組成了100多歲愚園路的“最美春天”。猛一看，覺得“不搭”，再一品，還挺“治癒”。尤其是晴天，老人們在長椅上曬太陽，小姐姐在花田前“拗造型”，一片歲月靜好。
看得見的是花田，看不見的是“以花會友”的街區故事和“全員參與”的社區更新。從牴觸觀望到各方加入，從“土味”花田到植物樂園，這個角落就像一個由原住居民、沿路商家、政府部門共同撫育、悉心呵護的嬰兒，逐漸成為社區“公共客廳”。由它帶來的植物、美食、音樂、友情等“小確幸”，更滲透進居民的日常生活，使“網紅街區”的煙火味更濃。
在這裏，守望反哺，人心向善。這也許就是花田被命名為“一方美好”的含義，留住心中的小美好，留住對春天的嚮往。
新民晚報“上海時刻”出品
01
長在街區的油菜花
從來都是和藝術設計打交道，許引蘭沒想到，現在自己成了大家口中的“農博士”。
油菜花什麼時候開，收割後怎麼榨油，油菜花過季後還能種什麼，哪些香料植物能耐過上海的嚴寒……這一年，她像一本“農業百科全書”，在200人的微信羣裏答疑解惑。每天眼一睜，就會掛念那片130平方米的土地。
在鄉野之地，130平方米不算什麼，但在寸土寸金的愚園路，可算一片“螺螄殼裏做道場”的寶地。許引蘭站在花田邊打量着，頗有成就感：“今年的花田和去年有些不同，原來高度是齊平的，今年改成高低錯落，更有野趣。花田中央用石子鋪了一條50釐米寬的小徑，作為觀賞道。這樣遊客可以走進油菜花田中，拍出‘她在叢中笑’的大片。”
花田一角，還增加了一組藍色電話亭與自行車營造的小景。許引蘭有些不好意思地説，小景是“眾籌”的，原本是周邊商鋪的擺設，被加以利用翻新後放在花田裏。
回望花田的誕生，與疫情有關。去年3月，受疫情影響，人們都在家中“閉關”，愚園路上也空蕩蕩的，不少小店相繼關門。正值桃紅柳綠的最美季節，心中的春天，何時會來？街區運營方CREATER創邑決定在原先的草坪位置，種一片象徵春天的油菜花。
向華陽路街道申報後，花田項目交到擔任品牌中心總經理的許引蘭手上。3月8日，她和同事們驅車前往長興島雲水居，向農户採購油菜花。“那時已過了移植油菜花的最佳時間，農家怕我們種不活，推薦了最好種的白菜型油菜花，高度才50釐米。我們買了3000株，從長興島小心翼翼地運回來。”她回憶説。
為了讓低矮的油菜花長高，他們還向鴿子養殖户討來鴿糞催花，千方百計讓油菜花長整齊。長在郊野的油菜花如何適應城市土壤和當地條件？他們又找來農户和植物專家，虛心請教。
幾周後，盛花期來臨。“愚園路出現油菜花”的消息不脛而走，吸引了好多人前來打卡，回去後在社交媒體上感慨：久違的春天“太治癒”。
02
家門口的植物樂園
2020年5月，油菜花謝了，愚巷重歸寂靜。如何充分利用這個角落？許引蘭和同事們想了想，又去搞來145個種植箱，種上了番茄、辣椒、薄荷、羅勒、蘿蔔、扶桑、紫蘇、迷迭香、茄子等幾十個品種的植物，並將種植箱提供給周邊居民、學校和商户認養，打造了一片開放式植物樂園。
認養消息剛在“社趣更馨”羣中發佈，名額就被秒殺，與愚園路第一小學等學校合作的認養活動也極受歡迎。漸漸地，“都市農園”成了華陽路街道打造兒童友好型城市空間的實踐之一，孩子們放學後在這裏玩泥巴，觀察蝸牛，畫植物科普地圖，記錄自然筆記，如同在都市中“學農”。
愚園路一小五年級的黃燁玉，就是認養活動的“三朝元老”。第一次，他認養了薄荷、辣椒，薄荷瘋長的速度讓他始料未及，他每週都要去修剪，還經常採下來給周邊餐廳做原料。後來，生物課上要做酸鹼PH值的測定實驗，為了找紫色的植物，他又認養了一茬紫甘藍。在給植物澆水的過程中，他發現，夕陽折射下的水是發光的，脱口而出詩一般的語言：“水是有陽光的。”班裏還有3個同學也是“都市小農夫”，因此課間多了很多共同話題。
“植物認養滿足了城市小朋友對田園生活的嚮往。認養後，他彷彿有了牽掛，經常在鋼琴課前，特地繞路去照料一下。”黃燁玉媽媽和孩子都是從小生長在愚園路，參加街區的活動，兩代人都親身感受着愚園路的變遷。
有趣的是，因為花田，一根斷了的友情線也重新接起。“我有個小學同學，畢業後20年沒見了，突然發現就在認養羣裏，就連我們的孩子也是校友，特別驚喜。現在我們常常約在花田邊見面聊天。”黃燁玉媽媽笑着説。
今年3月，油菜花迴歸，也開放了一部分供認養。記者採訪當天，恰好遇上二年級的三貝兒（化名）來看望自己認養的兩株油菜花。“上週還只有這麼高，今天已經長到這麼高了。”她用手比畫着，“我們在羣裏約好了，每週四放學後，都來看一看自己的油菜花，澆澆水，拔拔草，讓它們長得更美麗。”
説着，三貝兒突然瞪大眼睛看着雨後濕潤的泥土，像是發現了新奇的寶物。“看，蚯蚓！”她興奮地叫着，轉頭去觀察起了蚯蚓，純真的臉上滿是對自然的好奇。
03
春天的美好遍地開
與很多新生事物一樣，油菜花田的誕生，也不是一帆風順的。
許引蘭還記得，去年種油菜花時，由於太像白菜，鬧了不少烏龍。一開始，路過的市民好奇地圍上來問：“你們為什麼在這裏種菜？”他們頗費口舌地科普了一番，還是有人將信將疑。
隨後，12345市民服務熱線又轉來了投訴，投訴的是同一個問題，有人在市中心毀綠種菜。他們趕緊挨個去解釋，種的是花，不是白菜，已經向相關部門申報過了。
“好在一兩個星期之後，油菜花就冒出了花頭。投訴的居民就住在附近，他們推開窗一看，發現這裏真變成了油菜花田。”許引蘭回憶道，開花後，對面亨昌裏的居民都過街來看花，有些六七十歲的老人疫情發生後第一次出門就是來看花。
更讓人意外的是，居民們反而比種花人更珍惜這一方美好。“很多爺爺奶奶當起了義務講解員，有遊客來賞花時，他們會從花田的前世今生，講到愚園路的發展變遷。”許引蘭説，油菜花讓老人們在社區更新中有了可以參與的話題，讓更多人一同融入街區。
隨着認養活動的開展，五六十人的微信羣漸漸發展到200來號人，大家交流養花經驗，互相答疑解惑，還經常發“花田近照”，悉心守護着這片花田。一樁懸案，就是通過微信羣第一時間破解的。
去年的一天，有人發現農園裏的兩株辣椒不見了。羣裏有一位社區民警，立刻説去了解一下。當天下午兩點，民警就傳來消息，通過監控視頻，已經找到了偷採人，並對她進行了宣傳教育。而後，區司法局也加入了認養隊伍，大家開玩笑地豎起“司法局實驗田”警示牌，果然再沒發生過偷採事件。
從投訴反對到觀望觀賞，再到參與融入，如今居民們已經願意去為這片花田，乃至為愚園路的改變而“發聲”，並提供很多金點子。
比如，花田開闢一條觀賞道的好主意，就是一位從事設計師職業的居民提出的。又如，去年油菜花期過後，創邑將愚園百貨公司門口的郵筒搬到花田前，任何人都可以向周邊商鋪領一張許願卡，寫下喜歡的“春天物種”，為花田的前路集思廣益。“徵集到的植物品種範圍很廣，鬱金香、向日葵、蔬果都有。但有一點很多人都提到了，就是希望有更多共同參與的空間。認養植物的想法，就是這麼誕生的。”許引蘭説。
民主協商，自治共享，這一點一滴從花田中生髮出的美好，“潤物細無聲”般改變着城市。
四 商家借勢長袖善舞
除了居民、學校、運營方和政府部門，“花田守望者”的隊伍裏，還有愚園路上的愛心商户。
花田正對面的Randomevent，是一個國潮品牌，易烊千璽、周雨彤等明星都曾為其帶貨。花田擋住了部分店面，出於對整體格調的考慮，商户起初持強烈的反對態度，認為鄉土氣息濃郁的油菜花與愚巷“潮店聚集地”的定位不符。
沒想到油菜花一開，明晃晃金燦燦的，特別好看，也吸引了大批“潮人”來打卡。Randomevent也被這種温暖所打動，態度轉變之餘，還主動為花田的經營提供創意。眼見花田裏蜂蝶飛舞，Randomevent推出小蜜蜂系列新品時，製作了很多蜜蜂圖案的標牌，插在花叢中，在增添活力的同時也借勢營銷。今年，Randomevent心思更“活絡”了，主動來問管理部門，是不是可以在花田中放置真正的蜜蜂藝術雕塑。
另一家經營潮牌和餐飲的“錢店Moneyshops”，去年也借油菜花的“東風”，多了不少生意，露天位常被“賞花客”捷足先登，大家看好花，還會順便進店逛一圈。商户逐漸從疫情影響中走出，還經常與顧客打趣説，自己承包了這塊田。“以前，愚巷的目標羣體是喜歡潮牌的小眾羣體，但有了這塊公共交互場所，很多人會覺得，這個地方我也能來走走，也會進到店裏。”許引蘭説。
愚園路上，還有家名為“粉豬”的輕食店，主理人“小紅旗”是社區羣中的活躍者。她用大家種植的羅勒和薄荷，製成可口青醬，送給同期認領者。於是，愚園路上工作的白領們，下午茶中多了一道“青醬配餅乾”，居民餐桌上則多了青醬通心粉、綠豆薄荷湯等美食。
就在前幾周，種植箱迎來“春日豐收”後，不少小朋友將採摘的蔬菜送到“粉豬”。商家靈機一動，又研發了兩款新品——捲心菜、香菜葉和雞肉做成“捲心菜雞絲冷三明治”，雞毛菜、胡蘿蔔和豆漿則製成“純素司康”，邀大家免費品嚐。嚐鮮後，微信羣瞬間變成了“誇誇羣”，還建議“小紅旗”長期推出這款產品。見狀，商家索性向大家教授了製作流程，分享了三款“粉豬愛心秘方”。
05
温暖洋溢眾人心頭
一場食物漂流，從室外到室內，從田頭到桌頭，最終走到了居民的心裏頭。同樣走到大家心裏的，還有一段温暖的旋律。
“你説你現在多麼想離開，這個陌生忙碌的城市，雖然每天會發生很多故事，可再也聞不到菜花香。和以前一樣坐上了20路公交，每天準時上下班，在愚園路口下了站，回家的路不是很遠，走在路邊看見商店裏的老闆在犯困，努力生活的人們很認真。我看見五顏六色的小花兒，就像美麗的洋娃娃，我們不用給自己太多壓力，因為美好就在這裏。”
這首歡快好聽的歌曲，是愚園路上的樂器店“熙律X-music”的店主、音樂人湯木創作的。油菜花田喚起了他關於童年的回憶，眼見記憶中的美好在街角重現，他即興創作了這首歌曲，邀請年輕歌手在聚會中唱給大家聽。一個多月後，《一方美好》單曲發行，油菜花田從此有了自己的“同名主題曲”。
春日裏，有豐收，有驚喜，也有未來的更多創造。由油菜花田引發的“植物社交”“美食社交”“音樂社交”還在繼續，更大的收穫則是在這個“城市客廳”內傳遞流轉的美好與善意。
新民眼工作室
作者 | 金旻矣
圖片 | 周馨
視頻攝製 | 周馨 徐易飛
編輯 | 顧瑩穎 李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