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界有一句行話,曰:“好東西自己會説話。”意思是説,但凡一些大開門的藏品,因為與其實際身份相符,根正苗紅、純正地道,加之瑕不掩瑜而出落得美輪美奐,因而不待藏家判斷,它已然“開口説話”告訴了藏家一個真實可信的答案。好東西,固然能夠開口説話,但讓“好東西説話”,也並不只是藏品單方面的行為,有時更取決於藏家對藏品的瞭解和熟悉程度。如果藏家對藏品陌生得很,與藏品之間有距離、有隔閡,好東西就不可能與你説話,即便説了,你也聽不懂、聽不進。“音樂,對於非音樂的耳朵不是對象,沒有意義”,乃此之謂也。就拿明式傢俱來説,作為一種精美結實而獨具風格的傢俱,其橫空出世,既是迎合了當時城市鄉鎮繁榮、商品經濟發展的需要,也是因海禁開放而滿足了工匠使用硬木的需求。在國內一些博物館裏,我曾有幸見過明代的桌椅板凳。細細查看這些老物件,可謂與王世襄先生收錄在《錦灰堆》中的明式傢俱圖片吻合。而前不久在朋友家做客,其收藏多年的幾把明式椅子和一張明式案几,更是讓我了卻了親手撫摸把玩的心願,並真正體會到了什麼才叫好料細工,什麼才叫簡潔明快,就是專門為明式傢俱的製作工藝寫就的。
事實上,正是有了這樣的鑑賞經歷,以後只要碰逢明式傢俱,或者説,只要是貨真價實的明式傢俱,我就能與其觸發良好的互動,並讓其開口説話而給我一個回答。好東西的魅力,由此可見一斑。或許,人們會問:那些看似“夠真、夠精”而仿製的明式傢俱,是否也會開口説話呢?答案顯然是否定的。説到底,仿製的明式傢俱,只會聒噪我們的聽覺、擾亂我們的視覺。因為仿製的東西,哪怕仿製得再極致再高端再完美,其也只能是“高仿”的產物。畢竟,假的就是假的,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在內行的藏家面前,高仿的明式傢俱,只要它一開口,就會原形畢露;只要一看做工細節,它就會露出破綻。如果説,明式傢俱的開口説話,除了正宗的硬木、足夠的年份、醇厚的包漿,更多是基於工藝規整、簡潔、緊湊、精細的考量的話,那麼,讓其他藏品開口説話,則還須綜合考慮各自的材質特點、工藝特徵、文化特性、審美特色等,畢竟,有些藏品有着“各美其美”的個性特點。就如民窯瓷器,或許樸拙才是其最大的本質特點,我們不能因為它的樸拙而阻止它開口説話,更不能隨意將它封殺了之。須知,這些看似樸拙的民窯瓷器,往往靈動而不僵滯,隨性而不造作,含蓄而不單調,聽它們開口説話,微闔雙目間我們必能收穫智的啓迪、禪的念想、美的享受——説到底,這些藏品中多少藴含着中國人的哲學思想、人文精神、價值理念和道德規範。我曾收藏過一隻宋代早期的吉州窯盞。當初在古玩市場遇見它時,它並不起眼,但憑着我先前專門做過的功課,我們在一陣短暫的對視以後,蜷縮在一隅的它終於漸漸地醒了過來,並欲張口説話——看,那粗糲的瓷泥、野拙的拉坯、淺灰的釉色更兼盞中央工匠率性畫上的寄寓着中國人對“年年有餘(魚)”富裕生活期望的一條靈妙的魚兒,分明就在開口告訴我:它是歷史長河裏的文明遺珠、歲月風霜琢磨過的美玉。
吉州窯瓷藝之代表性作品——木葉盞
或許因了吉州窯在中國陶瓷發展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吉州窯不僅將中原的制瓷工藝融於其中,還將吉州本地的人文情趣繪於瓷器上,並在造型,瓷的肌理上有新的變化,使吉州窯成為中國瓷的重要品類”,因此當下吉州窯的仿品在古玩市場也多了起來。有道是,脱離了樸拙之氣,偏離了本真之韻,叛離了信誠之魂,哪怕是用老底接拼來個“暗度陳倉”抑或依樣畫瓢來個“桃僵李代”,這樣“失之毫釐”的結果只能是“謬以千里”。以假亂真的仿品,哪來開口説話的底氣?
好東西,從來不會有緘口不言的算計,它自想好好説話,但它總是期盼着識它、懂它、愛它的人與其相遇。
題圖:木葉盞是吉州窯傳統制瓷技藝的代表性作品 本文配圖來源:新華社
欄目主編:黃瑋 文字編輯:黃瑋
來源:作者:趙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