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山國家公園|科考隊深入“蛇的王國”:踏查森林大樣地7年,綁齊膝護腿套防蛇咬

武夷山國家公園|科考隊深入“蛇的王國”:踏查森林大樣地7年,綁齊膝護腿套防蛇咬

↑2022年5月21日,武夷山國家公園,天遊峯下的九曲溪

紅星新聞記者|羅丹妮 任江波 攝影|陶軻 王紅強

責編|鄧旆光 編輯|潘莉

6月的武夷山,15天氣温超30℃,17天明顯降水。雨後山路濕滑,陳水飛動作熟練,躍青苔趟溪水,前方雜亂橫陳的枯草枝葉,他硬生生撥開一條山徑小路。

師妹鄭笑緊跟其後,不遜於師哥的生猛勁,腳踩嶙峋怪石,俯身抓着粗壯的樹根借力上攀,齊膝的護腿套絲毫沒有妨礙到她,那是當地用來防蛇咬的裝備,武夷山也被稱為“蛇的王國”。

他們在走一條位於武夷山國家公園內的新樣線,此前從未有人踏查過。陳水飛每隔半小時通過對講機向外界報平安,對着手機的軌跡圖,一旁的鄭笑忙着標記新發現的植物座標,他們此行的目的只為摸清這條樣線上的植物資源。

2021年10月,武夷山設立為首批國家公園之一,就在6個月前,武夷山國家公園為期三年的生物資源本底調查已啓動,陳水飛和鄭笑所在的生態環境部南京環境科學研究所,負責技術支撐和具體實施,在武夷山國家公園全域開展生態系統、植被、高等植物、陸生脊椎動物、水生生物、昆蟲、微生物等調查。

按計劃,武夷山國家公園的本底摸清將在2023年底完成。

福建省林業局副局長、武夷山國家公園管理局局長林雅秋表示,“開展國家公園生物資源本底調查是我們的重要工作。這就好像一個家,如果‘家底’都不清楚,難以開展精細化保護管理。”

“武夷山國家公園體制試點以來,截至目前,一共發現了14個新物種,我們要根據這些本底的數據,做相應的編目,對某些重點物種、國家保護動植物進行保護政策建議,這也是我們後期的工作之一。”鄭笑説。

01

第一座森林大樣地

有上百個觀測樣線和觀測設備

武夷山國家公園,位於福建省西北部,與江西交界。連綿起伏的丘陵和逶迤的武夷山脈,猶如一道天然屏障,冬季削弱北方冷空氣入侵,夏季截留東南海洋季風,造就了地球同緯度最完整、最典型、保存面積最大的中亞熱帶原生性森林生態系統,物種豐富度也居世界大陸區系前列。

陳水飛大學還沒畢業時曾來過武夷山的另一個山頭——銅鈸山,位於江西省,屬武夷山脈東段北麓。更早時他就聽説這裏生物資源豐厚,於是選擇在這裏做植物的區系研究,完成了他的大學畢業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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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5月19日,生態環境部南京環境科學研究所的陳水飛,正在武夷山國家公園做植物調查

後來研究生時期,陳水飛了解到素有“華東屋脊”之美譽的“六省一市”最高山頭黃崗山屬武夷山脈,那裏有許多模式標本植物,心中便暗自定下目標,一定要去黃崗山親眼看看。研究生畢業後,陳水飛在2015年7月來到生態環境部南京環境科學研究所工作,機緣巧合下,入職後的第一趟出差,又回到了武夷山這片土地,從事植物多樣性調查工作。自此,他每年都要到武夷山來調查幾次,紮根生物多樣性野外調查觀測一線。

自2011年以來,生態環境部南京環境科學研究所聯合南京林業大學、福建省武夷山生物研究所等單位,開展了武夷山生物多樣性定位觀測,在武夷山市南部和北部分別建成2座森林固定樣地,開展植物多樣性監測示範研究。

2017年1月,原國家環境部批准,依託生態環境部南京環境科學研究所,聯合南京林業大學和福建省武夷山生物研究所立項建設國家環境保護武夷山生態環境科學觀測研究站,開展植物、鳥類、兩棲爬行動物、大中型獸類、昆蟲、大型真菌等類羣的觀測研究,以及森林水文、土壤、氣象觀測設施建設,科學研究全面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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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5月20日,雲霧裏的武夷山國家公園核心區

位於武夷山市星村鎮曹墩村的四新綜合觀測場,面積9.6公頃,是全國生態環境系統第一座森林大樣地,實現從單一生物類羣的觀測向多生物類羣、多生境因素的系統性觀測。根據陳水飛走過的軌跡圖顯示,他跑遍了四新樣地的每個角落。

樣地呈長方形,樣方的四個角各立了一個界樁來標定邊界,工作人員根據界樁對整個樣地進行復原,然後再進行調查。陳飛水錶示,樣地建設前他們去各個山頭踏查,如果發現這片森林比較典型,具有代表性、可操作性等特點,就會將樣地設置在此處,然後用全站儀進行測量調查並在樣方的四個角及中心安上水泥樁,“一個水泥樁有100來斤,樣地裏每隔20米有一個,20米乘20米的中間會有個中心樁,樣地裏光是水泥樁就要幾百個。”

據其介紹,目前武夷山國家公園已建成一個9.6公頃森林大樣地,17個主要植被類型輔助樣地,100多處動物觀測樣線以及森林氣象、水文、土壤觀測和研究設施,配備了紅外相機、便攜式自動氣象站、土壤微環境監測系統等百餘台觀測儀器和裝置,初步形成了以武夷山市為中心,輻射武夷山優先區的生物多樣性定位觀測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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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5月20日,武夷山國家公園核心區黃崗山上的一對白鷳

“之前在我們樣地裏面的紅外相機經常能拍攝到黑熊、小麂、野豬等動物,還有一些地棲的鳥類,例如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的白鷳,在樣地裏面的紅外相機經常能看得到它們的身影。”陳水飛説。

02

踏查“蛇的王國”

險遇五步蛇和摔成“後空翻”

除了“鳥的天堂”、“昆蟲的世界”,武夷山也被稱為“蛇的王國”,蛇類種數達58種,佔全國種數27.75%,當地最為有名的是五步蛇,毒性強,背面棕黑色,頭側土黃色,二色截然分明。

6月的武夷山國家公園蒼翠欲滴,溪水潺潺。山裏氣候多變,上午豔陽高照,中午蜻蜓低飛,雨水稀稀落落。

雨後山路濕滑,陳水飛動作熟練,躍青苔趟溪水,前方雜亂橫陳的枯草枝葉,他硬生生撥開一條山徑小路。

師妹鄭笑緊跟其後,不遜於師哥的生猛勁,腳踩嶙峋怪石,俯身抓着粗壯的樹根借力上攀,齊膝的護腿套絲毫沒有妨礙到她,那是當地用來防蛇咬的裝備,連村裏下田的農户也穿着筒靴防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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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5月19日,生態環境部南京環境科學研究所的鄭笑(前)和陳水飛,正在武夷山國家公園做植物調查

陳水飛在踏查時便遇到過蛇,“我之前有次在野外調查時,林中小道有很多枯枝落葉,那條五步蛇的外形和顏色跟枯枝落葉差不多,當時我走着沒發現,直到我同事突然喊住我説‘你踩到了一條五步蛇’,我回頭一看嚇了一跳。”

陳水飛請教了專門研究蛇類的同事,“他説我踩着五步蛇沒被他咬到,真是太幸運了,如果被咬到了,從山裏出去到醫院打血清的話,時間肯定來不及。我可能就要馬上截肢了,我當時聽完一哆嗦。”

據陳水飛介紹,研究蛇類的同事也會被咬傷,因為他們經常要拍攝蛇的影像資料,有些蛇可能要近距離拍,“部分無毒的蛇,可能會抓在手上去拍一些細節,拍完然後再放掉,一不小心可能就會被蛇咬到,如果是毒蛇,他們一般不會去做這種危險的動作。”

翻山越嶺、穿過密林的線路踏查工作,對女生來説不僅需要強大的體力與耐力支撐,還要有吃苦耐勞的精神。

鄭笑去年博士畢業後,便一頭扎進了武夷山國家公園的本底調查工作。她記得去年8月,剛入職不久,那天下着雨,山上滿是泥濘,寸步難行,還要不斷拿手機查看線路,常常是掃一眼手機後立馬扔褲子口袋裏,接着爬。

“我真的是一路往下滑一路摔,那時候是秋季,會有比人還粗的倒木,我必須翻過去,有次我翻的過程中摔了,整個人相當於在做‘後空翻’,起來以後又繼續滑,等我到了山腳下一掏口袋,手機沒了,我又爬上山去找,果然就是在我‘後空翻’的位置掉的。” 鄭笑説,她們女同事之間曾交流過,經常出現的一種情況是,回到家裏才發現自己身上青一塊紫一塊,都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在哪摔傷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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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5月21日,武夷山國家公園,武夷山風景區虎嘯巖

03

野外科考安全守則

必須多人同行不亂走路線

出於安全考慮,鄭笑稱每次踏查路線必須是多人同行,不能單獨行動,也不能亂走路線,“最好是確定路線。不確定的路線,找當地熟悉的人帶我們走,因為要避免迷失。迷失的時候如果出不來,就很有可能遇到小氣候,發生失温風險,這是非常危險的,野外工作者其實最重要的是安全。”

晌午過後,陳水飛和鄭笑從後備箱裏拿出乾糧和水,稍作休整,便走向位於幾公里外的一條新樣線,此前從未有人踏查過。

陳水飛每隔半小時通過對講機向外界報平安,對着手機的軌跡圖,一旁的鄭笑忙着標記新發現的植物座標,陳水飛和鄭笑主要從事植物多樣性調查工作,他們此行的目的只為摸清這條樣線上的植物資源。

在植物方面,根據國內外數十年來對武夷山地區的調查資料顯示,武夷山國家公園內共記錄高等植物269科2799種(包含亞種、變種),包括苔蘚植物70科345種、蕨類植物40科314種、裸子植物7科26種和被子植物152科2114種(包括亞種和變種)。這些物種既有大量亞熱帶的物種,也有從北方温帶分佈到這裏的種類和從南方熱帶延伸到這裏的種類,具有很高的植物物種豐富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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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5月21日,武夷山國家公園九曲溪裏的竹筏

每次出來踏查,大部分的團隊是6到7人或者是更多人,一個隊每天調查1到2條樣線。與動物類羣不同的是,靜態的植物類羣需要通過樣線長度來擴大植物的遇見率,因此植物類羣的樣線偏長,人員常常是2到3人,“動物會來回動,植物不動,所以樣線越長,碰見的物種數量可能就更多。我們樣線長度的範圍儘可能設置在兩到十公里這個區間。出發之前我們會做一個整體方案,對國家公園範圍內進行一個樣線佈設,在地圖上大致標出來哪些地方需要去進行調查,特別是針對重點區域。”

前期經過幾次踏查之後,到最後多類羣聯合科考時,針對國家公園裏面的核心區,南京環科所將會集中中堅力量進行重點調查,人員組成包括各個類羣的調查隊、後勤隊,還有救援隊,“核心區基本可以説是無人區,一個是難度比較大,需要我們在野外露營,另外一個是裏面確實未知因素比較多,我們的調查時間會更長,所以我們也聯繫了救援隊協助我們開展這方面的調查。”鄭笑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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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5月23日,武夷山國家公園,雲霧裏的瀑布

天氣突變、蛇蟲蜂蟻襲擊、路線中斷等突發情況,是科考隊員極有可能面臨的風險,去年年底發生的雲南哀牢山科考人員遇難事件讓陳水飛和鄭笑深有感觸。

“我們特別能理解那些情況,夏天我們白天出去,穿着外套,剛剛上山熱出汗,如果突然下雨全身淋濕,到下午我們就開始冷,穿着大外套會覺得有點哆嗦。即使有雨衣也會一身濕,你會覺得很涼,身體還是會有些失温。”陳水飛表示,如果樣線的調查距離不長,不需要露營的話,基本都是一天來回,相對安全。

上山容易下山難,遇到陡峭的下坡,鄭笑坐在地上,手向後撐,慢慢“滑”着下來。除了這次的踏查樣線任務外,鄭笑還額外尋得幾種蘭花,這讓兩人十分驚喜,“今天很幸運,看到了好幾種蘭花正在開花,之前沒有調查到這幾種蘭花的花期,一年就是開一次花,有的花期特別短。”

鄭笑表示,一條調查樣線上能尋到幾種正在開花的蘭花,説明這條樣線上整體的生物狀態良好,物種是非常豐富的。“我們後續也會在武夷山不斷地探索,不斷地研究,產出更多的成果。”鄭笑説。

按計劃,武夷山國家公園的本底摸清將在2023年底完成。據鄭笑介紹,武夷山國家公園體制試點以來,截至目前,一共發現了14個新物種,包括多形油囊蘑、武夷林蛙、武夷山諾襀、三叉諾襀、武夷山毛泥甲、無凹帶蜉金龜和諸犍老傘等。“我們要根據這些本底的數據,做相應的編目,對某些重點物種、國家保護動植物,提出保護政策和建議,這也是我們後期的工作之一。”鄭笑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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