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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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畫:程璨

一家人

  編者的話

  家,是承載愛的地方,是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共同的港灣。小家如此,大家也是如此,兩岸三地,寰宇一家……關於家和家人,聽聽青年們講述他們的故事。

  歡迎把你的作品發給“五月”([email protected]),與“五月”一起成長。掃碼可閲讀《中國青年作家報》電子版、中國青年報客户端創作頻道、中國青年作家網,那裏是一片更大的文學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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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袁偉(27歲,苗族)江蘇省江心沙農場有限公司職工

  妻子臨上學之前,總算吃上了一頓地道的家鄉風味——乾白菜燉排骨。在一碟糊辣椒蘸水的加持下,彼刻的她彷彿產生了一種要麼確確實實身處老家,要麼正在夢中酣睡的錯覺。直到微信羣裏,傳來母親詢問有沒有收到快遞的語音,才將她從離家1600多公里的現實中拉了回來。

  正當我拿起筷子,準備品嚐自己的手藝時,她突然伸出筷子擋開,説要先拍張照片發到羣裏展示成果。不一會兒,母親發來一條語音,説菜看起來倒是不錯,不知道味道如何。我放下筷子,精選了一個“美味”的表情包回覆她。隨後,弟弟也從離家1100多公里外的深圳,發來一張“點贊”的圖片。微信羣裏的互動多了起來,沒過多久,母親又發來一個視頻,父親正在涼拌米皮。在紅油與黃瓜絲的配合下,米香通過電磁波向我們發出共進晚餐的邀請。這時,妻子發了一個“流口水”的微信表情,而父親也少有地參與羣聊,回覆了一個哈哈大笑……

  在外求學的7年間,羣聊已經成為我們一家人線上相聚的一種方式。父母在貴州老家的小縣城裏做小生意,弟弟在深圳求學,而我從揚州大學畢業後,又來到張謇的故鄉海門,在一個國有農場從事農業工作。妻子剛研二,也在揚州求學。三五年內,我們一家人分散幾地的局面依然很難改變。有時候我會在電話裏感嘆,什麼時候才能一家人整整齊齊地聚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開。沒想到,卻被父親説沒出息:“老輩們常説,戀家的鳥兒飛不高,也飛不遠。你年紀輕輕的,就該多出去闖蕩闖蕩,中國這麼大,哪裏不是家?我跟你媽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在外多年了……”

  父親的話,讓我心生羞愧,臉也漸漸地發紅、發燙。他説的都是事實,我不只一次聽爺爺講起父親16歲就出遠門打工的故事。但我的想法也沒有錯啊,自打我和弟弟被他們從老家接到身邊上學,就開始了長達10年的“漂泊”生活。

  初到廣東,飲食和語言的天差地別,讓我和弟弟覺得是一種煎熬。那時候,我們是彼此唯一的玩伴。幸運的是遇到了一位好老師,她對外來務工人員的子女格外關照與關注。在她的愛護、鼓勵和幫助下,我和弟弟才漸漸融入班集體,也慢慢學會了用粵語去交流。當然,成績也比在老家的時候好了很多,父母彷彿從我們獲得的一張張獎狀上看到了他們不畏艱辛、流血流汗掙錢的意義。可是,好景不長,沒過幾年,父母因為工作環境和待遇問題,離開原來的工廠,在朋友的介紹下前往河南鄭州的杜甫故里鞏義市,下煤窯。

  其實,對父母來説,他們是重回故地。早在18歲的時候,父親就已經在那個煤礦幹過一段時間。後來結了婚,母親覺得太危險,才不讓他繼續留在那裏。從廣州站到鄭州站,人流匯聚成洪水,迅速吞沒了我們昔日的一切美好、温馨的記憶。一張張疲憊、驚慌、空洞或悵然若失的面孔,讓我對家產生了無限的渴望。當然,我所説的家,是一個固定的、永不搬遷的地方。

  我和弟弟作為插班生,被分在兩個不同的班級。面對陌生的環境,陌生的語言,不同順序的教材知識結構,我們都明白一切又要重新開始了。事實證明,我和弟弟早已經具備了快速適應陌生環境的能力,一個學期下來,我們差不多已經可以用河南話跟同學和老師進行交流。一直到初中二年級,時間都是靜謐流淌着的河水,沒有波瀾,只有安寧。但事實上,一場無聲的告別,正在秘密的籌劃中,並且不可避免地向我們走來——父母決定讓我們再次轉學,回老家念初三,然後考當地高中。辦理手續的那天,我和班主任還有幾個好夥伴相擁而泣,他們都理解這種無奈的分別,但卻講不出再見。就這樣,用豫劇和燴麪構成的“記憶之家”也遷出了那片金土地。

  後來我跟弟弟如願考上省內最好的幾所高中之一,離家400多公里的住校時光,讓我們提前體驗了大學生活。家的味道,就是一週一次的電話粥,以及銀行卡里的餘額提醒。高考過後,弟弟去了深圳南方科技大學,而我來了江蘇揚州大學。

  如今,我已經畢業並在一個國有農場打工兩個月了。宿舍裏安放下一些必要的傢俱後,空間所剩無幾。公司領導多次讓我更換大一點的宿舍,都被我婉言拒絕了。空間太大,就很容易放大孤獨感,念家的情緒也就有了藏身之地。這些日子裏,我每天最幸福的時刻,莫過於在廚房裏用油鹽醬醋復刻家的味道,並重新構建一個家的概念。

  時間越往後,我越理解父親對我的“批評”,也更加明白了家的含義。蘇東坡説:“此心安處是吾鄉。”細細一想,無論是童年還是少年時光,我們的境遇莫不是這樣。雖然都身處異地,背井離鄉,但父母在的地方,就有用愛和責任搭起的一座庇護所。或許是一間瓦房,或許是一間職工宿舍,但不妨礙內心升騰起一份幸福和滿足感。

  在通訊極度便捷且多元化的今天,真可謂應了王勃那句“天涯若比鄰”。在以“自己人”三個字命名的家庭微信羣裏,我們構建起一個可移動、可視化的家。大事小事、生活點滴都可以隨時隨地分享。父親的話,同時也讓我深入思考家在新媒體時代所呈現出來的新書寫方式。在愛與被愛、關心與被關心、理解與被理解的隱性情感互動中,每個人都是構成“家”的筆畫,相互間不同的距離,不一樣的生活軌跡,不一樣的習慣,讓這個字看起來更豐滿,更具有時代氣息與精神指向性。

  “我想要有個家,一個不需要華麗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時候,我會想到它;我想要有個家,一個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驚嚇的時候,我才不會害怕……”潘美辰歌中所唱的家,我已經擁有了,它分散在不同的地方,讓我牽掛,也給我不一樣的温暖和寄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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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家(小説)

  馮嘉美(21歲)武漢晴川學院學生

  再回到畹町(中緬邊境城市——編者注)那天萬里無雲,天湛藍如水洗過一般。

  因為疲於回答村寨中人們的問題,我溜出家門,駕駛汽車上了滇緬公路,一路朝前開去,彷彿這樣可以甩掉現實裏的細碎雞毛。

  直到山頭吞沒了最後的紅光,天色逐漸深重。我想調頭,卻發現冷卻系統警告亮起了紅燈。

  靠邊停車後又發現手機沒有繳費停機了,想伸手攔車,幾次嘗試都無果,最後選擇原路返回尋找服務區。

  一小時後,我來到一處橋樑附近,藉着朦朧月光,我看清楚橋頭的刻字——惠通橋。

  天色越來越黑,前方的路昏暗到不得不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時我猛然反應過來,應是走下了公路。

  小路的泥濘,過耳的涼風,以及不知名的蟲鳴。我內心直呼不好,慌亂之下,腳底打滑,往前摔去。

  “小心!”有人拉住了我。

  “小姐,你是迷路了嗎?”

  我隨口敷衍過去想要離開,緊接着他又説:“你現在的方向是往山下的河流去。”

  我頓住腳步,遲疑起來。“我可以帶你出去。”我不作聲,腦海中閃過無數種求生措施。“如果你心有疑慮……”他撿起一根樹枝,“你可以牽着那頭,我拉這頭。我走前你走後。”

  我愣住了,小心把手機往上抬了抬,看清了對方的樣貌。他眉眼有神,輪廓清朗,上身一件白色豎條紋襯衣,下身一條墨綠色工裝褲,款式區別於市面上的熱銷款。

  正猶豫着,頭頂忽然有鳥奪枝飛出,心驚膽戰下我選擇抓住了那根木棍。

  他按他答應那般,帶我一步一步往前走。

  掠過安靜的氛圍,他主動打破僵局,“你是外地人嗎?”

  “不是,我只是在很小時出去唸書,今天回家看看。”

  他沉默了幾秒後,用感嘆的語氣説:“回家看看,挺好。”

  “那你呢?”“我……我是外地人,老家廣州。”“你沒有那邊的口音。”“我也是小時候出去唸書的。”

  ……

  在對話中我瞭解到,他是名工程師,受一位陳先生的邀請從馬來西亞來這裏工作,住在道奇賓館。

  他的談吐合宜,又不失幽默,這使得我緊繃的神經得以放下,不知不覺間我和他又重新回到車輛停靠的位置。

  他上前幫我檢查,眼中閃過幾絲詫異。

  我有些擔憂:“是修不好了嗎?”

  “沒事,這些車的構造應該大差不差。”

  他中途花費許多時間取回來了河水。“加普通水容易生鏽,堵塞水箱。但眼下也只有這個辦法讓發動機冷卻了。”他邊解釋邊操作着。

  果然,車子又能發動了。

  已是深夜,他好像看出我的顧慮,説:“我可以陪你等到天明。”

  我們坐在車內,頂着暖黃色的燈光暢聊着。

  他明明很年輕,但是總有種歷經世事後的穩重感。他問我在哪裏讀書,我説先是去了昆明,後來考去北京,接着申請到互換生資格去了英國。

  他問:“北京是首都嗎?”我很疑惑,説,是。“那你從這個地方出去……”

  我立馬接上他的話,“我的父親是位性格瀟灑果斷的人,改革開放後他借錢出去做生意,所以家中條件不差。”

  他點點頭,不知怎麼,他聽到這些好像很開心。

  “外面是什麼樣的?”

  我從兒時記憶裏的少年宮科技館説起,再到去北京以後見到的名勝古蹟,還有英國的唐人街。

  聽到此處他突然正襟危坐起來,問:“你在國外有沒有被欺負,或者遇到危險?”

  我笑道:“怎麼會,現在社會環境安定許多,而且我是中國人。”看着他的眼,我説:“如果在外遇險遇災,避難場所上空第一架飛來的飛機,永遠是中國的。”話音落地,我好似捕捉到他濕潤的眼。

  就這樣,話題最後落到他想念的家鄉美食上,而窗外的天也逐漸亮起來。

  他主動下了車,告訴我快回家去,家裏人心中一定着急。

  我笑道:“他們都習慣我常往外跑,興許我現在回去他們還在睡覺呢。”

  “一定有人等你回家的,快走吧。”他説時,有些催促。

  輪胎摩擦過石子發出粗糙的響聲,隔着下降的灰塵,我看向他,那矇矇亮的天只有幾束光落在他的肩頭,我想到什麼,説:“能問你的名字嗎?”

  “我叫林嘉祈。嘉峪關的嘉,祈福的祈。”

  “我叫蔣華菱,取自楚辭‘芙蓉蓋而菱華車兮,紫貝闕而玉堂’。”

  他點點頭。

  “等去廣州,我請你吃腸粉!”我留給他一句話,便往家回。

  沒想到的是,這次阿媽竟坐在院子裏等我,她怕我玩回來肚子餓,早早備好了飯菜。我不禁自責,坐下狼吞虎嚥起來。忽然我又想起林嘉祈,我和阿媽説,我遇到一位好心的工程師,他幫我修車。

  阿媽卻反問我:“怎麼會有從馬來西亞來的工程師到這裏呢?附近都沒有村鎮要修建什麼,而且工程師來都住分配的宿舍,怎麼會出現在……”

  我聽後,有種後知後覺的涼意。

  我放下碗筷再次衝出家門,借表哥的車子再開回原來的地方,林嘉祈早已不在,我四處尋找,腦海中浮現着當時與他相處時的那些異常。

  惠通橋。

  這次,我仔仔細細看過了惠通橋,我便是從這裏開始迷進那段曲折的路。

  記憶不斷交織,勾勒着那位名叫林嘉祈的人,他有些良好的教育背景,總把北京説為北平,他有年輕俊朗的容顏,卻有滿是老繭和傷疤的手。他説他來工作,是工程師,還是司機和修理工。

  我打趣他,小青年,你為什麼穿着老過時的衣裳。

  一切都在他的笑而不作聲中有了答案。

  在畹町,有一座南僑機工回國抗日紀念館,裏面紀念着的是被陳嘉庚先生號召回來的3200餘名南洋華僑青年志願者。他們此次回家,是為了救國。抗日戰爭時期,東南亞交通逐個被切斷,滇緬公路成為唯一的物資運輸通道。

  在館內滿牆的黑白照片中,我找到了林嘉祈。

  他出生於1914年,年幼時就隨家人移居馬來西亞,其間沒回過國,直到1938年他留下家書告別親友,這才有了他的北歸。這是他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林嘉祈最終死在惠通橋上。惠通橋是滇緬公路的咽喉,也是日軍重點轟炸的對象。林嘉祈他們的任務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轟炸中,把惠通橋一次又一次地修建好。

  館內,他親手寫下的家書還被保留着。信上説:“別了,家園處於危難邊緣,是我這隻大雁歸家時。”

  不經意間,我注意到在他家書下面還遺存一張他日記的殘頁。上面的字跡略微潦草,我竟在其中依稀分辨出兩個字:

  華菱。

  “1939年8月1日晚,成功運輸完我所負責的物資後睡下,夢中我在惠通橋附近遇見一位女士,她着實奇怪還有着非凡的經歷。我愛同她交談,因為在她的話語中,未來的祖國站起來了。我相信她所言非假,我永遠相信中國人不會倒下!我也會一直記住她,華菱,待到和平之時再重逢!”

  讀罷,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我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但我相信我們也會再重逢,無論以何種方式。

  因為先生,你已歸家,而我便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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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是一家(童話)

  姜士冬(23歲)長春師範大學學生

  天氣晴朗,鼠小弟坐在自家的院子裏堆積木。一塊一塊的小積木,被鼠小弟一番拼湊後,就拼成了一座積木城堡。

  百靈鳥姐姐剛從很遠的一座島上飛回來,她瞧見了這座積木城堡,不由地讚歎道:“哇,真好看呀!鼠小弟,你可以借給我一些積木嗎?我也想拼城堡。”

  “一些積木呀,那可借不了,要借就全部借給你。積木城堡,缺了任何一塊積木都不行哦。”鼠小弟緩緩説道,“就像有些字,缺了任何偏旁部首,甚至一筆一畫,都不再是原來的字了,也像一個國家,缺少任何一座島嶼都是不行的。”

  把積木全部借給百靈鳥姐姐後,鼠小弟便離開家,去外面玩了。

  鼠小弟走在路旁,看到了一棵孤零零的小樹,便問道:“小樹小樹,你有名字嗎?”

  微風吹拂,小樹微微晃動:“我有名字,我叫‘木木’。”

  鼠小弟又走了一會兒,看到了兩棵小樹,便問道:“小樹小樹,你們有名字嗎?”

  兩棵小樹呵呵笑:“我們有名字,我們叫‘林林’。”

  鼠小弟走到路的盡頭的時候,看到了三棵小樹,便問道:“小樹小樹,你們也有名字嗎?”

  三棵小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笑着回答:“我們有名字,我們叫‘森森’。”

  鼠小弟這下可蒙了,撓撓頭,心想:“小樹們竟然有這麼多名字呀!”

  “那如果是三百棵樹、五百棵樹呢,那他們的名字叫什麼呀?”鼠小弟好奇地問道。

  “他們呀,通通叫‘森林’呀!”

  “一人不成眾,獨木不成林。眾人一條心,黃土變成金。”遠遠的歌謠聲傳了過來,鼠小弟聽到了,順着歌謠聲尋過來。

  原來是三隻小豬在拱地,一邊拱地一邊哼唱着歌謠嘞!

  “小豬哥哥們好呀!”鼠小弟很有禮貌地打招呼。

  三隻小豬也打着招呼:“鼠小弟好呀!”

  “哇,你們三個這麼團結呀,都沒有偷懶的。”鼠小弟豎起了大拇哥。

  “二人從,三人眾,三隻小豬的力量更大呀!”

  跟三隻小豬拜別後,鼠小弟又去拜訪了松鼠妹妹、豹子奶奶和河馬爺爺。鼠小弟從日頭正足的時候出去溜達,直到月牙掛在夜空中,才回到了家。

  “哎呀,可真是從‘日’走到了‘月’,明天我還要出去溜達。”鼠小弟一拍腦門,“哎呀,‘日’加‘月’不就是‘明’了嘛!”

  鼠小弟躺在柔軟的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鼠小弟自言自語:“兩個‘木’加在一起就是‘林’,三個‘木’就是‘森’了。兩個‘人’加在一起就是‘從’,三個‘人’的話,就是‘眾’了。‘日’加‘月’就是‘明’,那‘不’加‘正’就是‘歪’。還有這個字,這個字,都能湊成新的字。”

  就在拼湊第二十二個新字的時候,鼠小弟沉入了甜甜的夢鄉。在夢裏,鼠小弟坐在自家的院子裏堆積木呢,不過每個積木上都是一個偏旁或部首,或者是一個字。鼠小弟將這些積木都很好地組合在一起,都讓它們成了新的字。

  在夢裏,鼠小弟還看到遠遠的小島上,百靈鳥姐姐也在堆積木呢。鼠小弟笑呵呵地説:“此岸加彼岸,才是一家人。”

  “我會把你們都組合起來的,因為我們是一家,一家人就要在一起呀!”鼠小弟對着夢境裏的積木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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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和父母

  劉登發(25歲)中國科學院大學數學與系統科學研究院博士生

  説來也荒謬!本該最關心自己婚姻的子女往往是最無動於衷的,而父母則往往是最心急如焚的。

  到了該結婚的年紀,父母的每一聲催促彷彿都是在宣告我們的青春已到遲暮。而作為子女的我們似乎執拗地不肯承認這一現實,對於相親、催婚竟是那般牴觸,彷彿婚姻是自由的桎梏,而家庭則是人生的墳墓。細細品來,子女的掙扎還頗有些如楊花般“未忍無聲委地、將低重又飛還”的悲壯!

  每一次回家,最尷尬的莫過於父母詢問是否交了女朋友,最討厭的是總有些客人會再提醒一次,我不免再一次“嗯呀”“啊呀”地搪塞過去。我恨不得把這些狗拿耗子的人摁在地上,挽起袖子,掄圓了臂膀,一巴掌緊跟着一巴掌扇在他們臉上,嘴裏還得嚷着:“叫你多管閒事!叫你多管閒事!”

  有一次,父母講起了二伯公的家事(伯公是我們這裏對於族中和父親同輩而年紀長於父親的長輩的稱呼):二伯母以前非常兇悍,經常和老二伯公鬧矛盾。有一天,老二伯公帶着些糖果來到我家,是帶給我吃的。老二伯公很疼我,只不過那時我年紀小,不記得了。那天他嘴裏還唸叨着,以後就見不到我了。老二伯公回家以後就自殺了。説到這時,我父親總是嘆息:我爺爺腦子不靈光,沒反應過來,那時只有我和爺爺在家,要是我爺爺反應過來,老二伯公就不會死了。

  初次聽到這個故事,我有點驚奇,這種好像只有小説、影視劇裏才能看到的片段竟然曾經發生在我身邊。同時我也很感動,一個我沒有絲毫印象的老人竟然那麼疼愛我,臨死之前,居然想着帶糖果來看看我。但我心裏最多的還是疑惑:既然二伯母逼死了老二伯公——二伯公的父親,那麼不論誰是誰非,二伯公和二伯母怎麼可能安安穩穩、和和睦睦地在一起生活這麼多年呢?我不記得父親説了些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説的話沒能回答我的疑惑。

  我不知道有沒有那麼一天,我的父母躺在牀上,輾轉反側,睡不着覺。一個可怕的想法突然糾纏着他們——老二伯公的悲劇會不會有一天也降臨在他們身上?等他們想到寒入骨髓、頭皮發麻的時候,又忍不住在心底暗暗責罵自己,怎麼會有這種荒謬的想法呢?他們也深知悲劇再現的可能微乎其微,但這微小的可能也足以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夜晚折磨得他們難以入睡。

  當子女走進婚姻的殿堂,組建了新的家庭,也許犧牲最大的就是父母了。自己照顧了大半輩子的孩子,從此和一個與他們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貼心貼肺,一堵無形的牆橫亙在新舊兩個家庭之間,使得他們和孩子的關係顯得那麼疏遠。他們也許會急迫地想要靠近一點,卻只能被這堵無形的牆無情地擋在另外一頭。但就是這樣,他們依舊願意為子女的婚姻操心。就算子女埋怨他們絮叨、聒噪,他們仍舊無怨無悔!

  他們本不必為此操心,他們的晚年已經有子女陪伴他們,照顧他們了。他們只是希望,當自己的孩子也頭髮白了、眼睛花了、連拄着拐走路也顫顫巍巍了,也能有家人代替他們互相照顧,代替他們陪伴着自己最疼愛的孩子走完人生最後一程。

  作為子女的我們,常常自詡為具有現代意識的進步青年,而將父母視為思想保守落後的、終將被時代所拋棄的人。我們將婚姻和家庭看作是對我們個人權利和人身自由的侵犯與壓迫,而父母則是尚未覺醒的、只知道機械地完成不同階段人生任務的機器。實際上,也許我們才是那個膚淺的人,從未充分地、客觀且全面地權衡過得失利弊的人,缺乏對家庭的責任意識和奉獻精神的人。

  父母,以其樸素的直覺和經驗,往往做出最明智的抉擇,才是對家庭和人生的本質有着清醒認識的人。每一次我們對父母鬥爭的勝利,很可能都是父母出於愛護而做出的妥協與縱容。我更願意以一種天真幼稚的想法去衡量,而不忍心以冷冰冰的想法去揣度每一個父母的任何並不過分的行為。我們可以有更聰明的做法去妥善處理與父母的衝突。

  家庭是愛的讚歌,而婚姻是家庭的序曲。願我們以謹慎且負責的態度去譜寫人生的樂章,而非以憎惡的態度將琴絃絞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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