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留勝蹟 我輩復登臨

江山留勝蹟 我輩復登臨
江山留勝蹟 我輩復登臨
江山留勝蹟 我輩復登臨
江山留勝蹟 我輩復登臨
梁啓超
江山留勝蹟 我輩復登臨
蔡鍔
江山留勝蹟 我輩復登臨

◎韋力

牆外的跳舞音樂聲,更映襯出院落裏的寧靜

我年輕時特別喜歡到北海遊玩,但那時並不知道有個松坡圖書館就在這公園裏。一來北海公園的面積太大,二來快雪堂所處的區域是在公園的西北角,而我每次進公園都是從南邊的正門,所以從來沒有走到過這個區域來。而今為了探訪松坡圖書館,我特意查看了地圖,方知快雪堂離公園的北門最近。

在門口花10元錢買了張票,我又進入了這個公園,距離上次至少隔了20年。隔着寬闊的北海,遠遠看到瓊島上的白塔,方有了瞬間的恍若隔世。

我向一位戴着助聽器的老人打聽快雪堂的走法,他大聲跟我説:“跟我走!”遇到這等好心者,讓我很是快意。老人看到我上衣兜裏插着門票,頗不解地問我為什麼不買月票,因為月票跟日票價錢相同,也是10元錢。老人又告訴我,他就住在這附近,每天沒事就進公園溜達,而他買的是年票:“我這一年才花10塊錢,你算算,一個月才多少。聽我的,趕快去辦張年票。”我認真謝過了老人的指教,老人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問我,去快雪堂是否已得到特約批准。我説在網上查過了,這裏可以免費參觀。老人衝着我一樂:“網上的你也敢信!”

果如老人所言,快雪堂門口站着兩位工作人員,不斷地擋回準備進內參觀的遊客,看來我想進內拍照,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我就在這個時候走上前,肯定命運會跟前面的幾位遊客一樣,於是我決定講策略,先在外圍拍照。

快雪堂處在一片小高地上,高地上種滿了樹木,如果不是門前的台階,很難發現這樹林裏面還有一片建築。我邊拍照邊留意着門口的情形,看到那裏暫時沒了遊客,趕快上前向那兩位“門神”説明情況。我的説辭是,自己並非隨意瀏覽,而是因為這裏曾是松坡圖書館的舊址,我入內拍照是為了寫一本書來紀念這個圖書館。

他們猶豫再三,又説要請示公園管理處,但最終還是放我入門。

因為兩位盡職的門神,這片區域裏沒有一位遊客,整個三進院落,我僅在第一進遇到了一位正在拔草的女工。她告訴我,從右側就可以一進一進穿過去。牆外的跳舞音樂聲,更加映襯出這個院落裏的寧靜,而我尤其喜歡這種氛圍,能夠讓自己的心境一直沉湎到逝去的古代。

前兩進院落的正堂都鎖着門,我在門口看到過告示牌,上面寫着這裏面在舉行繪畫展。進入第三進院落,我立刻高興起來,這裏就是快雪堂所在地,正堂的門楣上掛着乾隆皇帝所書的匾額,兩邊圍廊裏嵌着的就是《快雪時晴法帖》刻石,而這正是快雪堂名稱的來由。

雖然書去樓空,仍然有瞻仰的必要

《快雪時晴法帖》原本是一部套帖的原石,此石並非乾隆皇帝所刻,而是明末的馮銓。馮銓在當年也是位大人物,他是明萬曆年間的進士,官至文淵閣大學士兼户部尚書,因為投靠魏忠賢,故在崇禎初年魏忠賢倒台之後,也被貶為庶民。可是到了滿清入關之後,他又在清廷做到了禮部尚書。三年前,我曾到他的故鄉河北涿縣尋找過他的墓。那座大墓在“文革”期間被徹底拆除,好在我找到了曾經見過那座墓的人,總算找到了墓址。但他為什麼要刻這麼一套法帖,我卻沒有查到相關的記載。

而今我看到的快雪堂保護得十分完整,隔着玻璃向裏面張望一番,因為沒有光線,所以也沒有看到任何物體。我當然知道,裏面已經不可能有書,因為松坡圖書館的舊藏後來全歸了北京圖書館,但我站在這裏,卻有着一種本能的親切,尤其是這個院落前方的那座假石山。假石山的體量很大,大到和院落及房屋的比例有些失調,而這個石山,也是大有來頭。

對於這座假山,蹇先艾有這樣的描述:“院中堆着一座石山,遍身的苔痕野草,據説這座石山中有兩塊是宋徽宗從太湖運到義南的花石崗,後來被金人當作勝利品又從開封搬到北平來的。穿過石山,才能到祠堂面前。兩廡的石壁,便是有名的快雪堂法帖的石刻,用欄杆保護着。”而今我看到的這些石塊,仍然跟蹇先艾看到的一樣,只是他沒有説其中的一塊兒石頭上刻着的“雲起”二字,是出自乾隆皇帝之手,並且弘曆很喜歡這塊石頭,為此專門寫了首《雲起峯歌》。這塊石頭據説是北京十大奇石之一,而另九大是哪一些,我卻沒心思去了解,因為我惦記的還是這裏的藏書。雖然已是書去樓空,但我認為,還是有瞻仰的必要,以這個行動來詮釋“江山留勝蹟,我輩復登臨”。

關於當年松坡圖書館的佈局,宋益民、吳景熙在《松坡圖書館始末》一文中説:“北海快雪堂共有三排北屋,由南而北,第一排是澂觀堂,第二排是谷蘭軒,最後房屋和走廊,現在大部分都用作書庫,屋內書架密集,放滿了舊書。”

這裏曾收藏着湖北大藏書家楊守敬的舊藏,其中古籍書有兩萬四千多冊。1915年,楊守敬去世後,北洋政府把他的藏書買了下來,將其中一部分撥給了松坡圖書館,還有一部分收藏於紫禁城內的壽安宮。抗戰爆發後,這批書一路南遷,最終成為台北故宮的收藏。而原藏在松坡圖書館的那一批,已經成為北京圖書館也就是今日國家圖書館所藏典籍的一部分。

早逝令人悲痛,以建立松坡圖書館來紀念這位護國軍神

松坡圖書館是專門為紀念蔡鍔而建,松坡是蔡鍔的字。蔡鍔16歲考入長沙時務學堂,而梁啓超在該學堂任中文總教習,蔡鍔學習刻苦,給梁啓超留下了深刻印象。

“戊戌變法”失敗後,梁啓超避難日本。在他的幫助下,蔡鍔等三位學生進入日本士官學校學習軍事,這為他後來成為一名軍事家奠定了基礎。1913年,蔡鍔被袁世凱調至北京予以暗中監視。在此階段,袁世凱準備復辟帝制,梁啓超堅決反對,與此同時,還幾次給袁世凱寫信,警告其帝制乃是倒行逆施,袁世凱對此置若罔聞。於是梁啓超與蔡鍔商議制止復辟行為。蔡鍔根據梁先生等人的謀劃,從天津經歷各種險阻回到雲南。1915年12月25日,蔡鍔與唐繼堯、李烈鈞等西南軍要向全國發出通電,宣佈雲南獨立,以此反對袁世凱稱帝,同時在雲南組織護國軍起兵討袁,並與袁軍在四川瀘州等地激戰。

1916年6月6日,袁世凱病逝。蔡鍔時任四川督軍兼省長,因為積勞成疾,檢查出患有喉癌,於是前往日本醫治。1916年11月8日病逝於日本九州福岡醫科大學醫院,年僅34歲。消息傳來,國人為之悲痛。黎元洪發佈大總統令,追任蔡鍔為上將軍,同時為其舉行國葬。

蔡鍔是梁啓超十分看重的學生,他的早逝令其大感悲痛,決定以建立松坡圖書館來紀念這位護國軍神。梁啓超的倡議得到一些督府的響應,如貴州督軍劉顯世和省長任可澄。梁啓超收到這些回電頗受鼓舞,於是繼續給山西督軍閻錫山等人發電報,講述他的計劃:“蔡公紀念圖書館,承署銜發起,欽佩無量。頃此間各省鹹踴躍贊成,惟須在發起人中公推一人為籌辦主任,庶足以專責成而策進行。乞公推示覆。”

梁啓超提出為了辦好此事,需要從發起人中推薦一位籌辦主任來專職張羅。雲南督軍唐繼堯提出應公推梁啓超作為松坡圖書館的籌辦主任。梁啓超同意此請,於是建起了籌委會,該會的籌辦員有13人,大藏書家袁思亮、出版家張元濟均為籌辦員。

籌辦圖書館需要購地建房,同時也需要購書,為此梁啓超和13位籌辦員共同發起了“松坡圖書館籌辦及勸捐簡章”,該簡章共11條,其中第二條是籌辦計劃:“擬在上海購地二十畝內外,中建圖書館及蔡公祠,外為公園,樹蔡公銅像。所籌經費,先盡購地建造之用,次以購置圖籍,若有餘款,得由同人決議劃出若干為蔡公遺孤教養費。”

對於該館的藏書計劃,簡章第四條寫道:“本館藏書分本國書、外國書兩大部。本國書凡四庫所有者,務設法以次蒐羅完備。除購置外,有以家藏善本惠贈者,最所歡迎。外國書英、法、德、俄、日文分櫥庋藏。各種科學、文學之名著,廣為採置。其新出版者,隨時購取。”

可見在構建之初,梁啓超就能夠將中外之書並重,這點體現了他一貫的開放性藏書思想。1903年2月,梁啓超應美洲保皇會的邀請前往美國和加拿大訪問,而後把出訪經歷寫為《新大陸游記》一書,該書中有幾個段落談到了他參觀公共圖書館時的感受,尤其美國國會圖書館最令其感到震撼。他在書中誇讚該館之美:“世界中第一美麗之圖書館也。藏書之富,今不具論。其衣牆、覆瓦之美術,實合古今萬國之菁英雲。……數千年來世界上最著名之學者,莫不有造像,入之如對嚴師。其觀書堂中常千數百人,而悄然無聲,若在空谷。”

梁啓超所説的觀書堂,即今日圖書館內的閲覽室,他看到寬闊的閲覽室內坐滿了讀者,但裏面卻靜悄悄的,可見讀者讀書時的專注。

梁啓超在參觀芝加哥大學圖書館時,對這裏的開架借書最感興趣。他驚訝於任由學生自取這樣的方式會不會導致丟書,為此特意向館長諮詢此事。對方告訴他每年約丟兩百冊左右,但這個數量在圖書館能夠承受的範圍之內,丟這一點書卻能給學生提供更多的便利,所以他們願意堅持下去。

美國的幾大圖書館給梁啓超留下深刻印象,回國後他便致力於圖書館建設,松坡圖書館正是他的實踐成果之一,此外他還擔任過北京圖書館館長以及京師圖書館館長。

黎元洪請財政部在京撥給梁啓超兩塊地以建館

經過一段時間的籌備,籌辦委員會於1918年在上海購得徐家彙姚主教路轉角處的餘村園。該園是安徽商人1909年所建,籌委會購下後將此園改名為松社。1920年3月,梁啓超旅歐返國後,以“北京旅美同學會”的名義組織了一個圖書俱樂部,該部蒐集到6000多冊外文書,而這批書全部都捐給了松坡圖書館。另外,尚志學會和亞洲學會蒐集到了2000多冊日文書,這些書也都捐贈給了松坡圖書館。

但是,當時松社的成員大多居住在北京,於是梁啓超決定把松社和松坡圖書館搬遷到北京,同時把上海的房產等予以出售。到北京建松坡圖書館同樣需要場地,梁啓超找到了大總統黎元洪,黎元洪安排財政部撥給梁啓超兩塊地。民國十一年十月十六日,財政部給梁啓超回公函稱:擬設松坡圖書館蒙大總統準撥北海快雪堂一所,萬不敷用,查西單牌樓石虎衚衕第七號官房,現為財政金融學會呈准借用,擬懇撥給松坡圖書館,永遠為業,呈懇鑑核批示,等因到部,查設立松坡圖書館,崇奉松坡先生慄主遺像,並廣儲中西書籍,任人觀覽,予以仰企先哲,嘉惠後來,籍崇拜英雄之心,寓鼓勵人才之意,本部深表贊成。所有西單牌樓石虎衚衕第七號,財政金融學會借用官房一所,應即撥給松坡圖書館永遠為業,以備收藏,而資建設。除由都填具部照,另行送達外,相應先行函達。

1922年12月,松社成員在北京成立了“松坡圖書館幹事會”,共計32名幹事,公推梁啓超為館長。當時幹事會把西單石虎衚衕七號作為該館的籌備處,推舉蹇季常為籌備主任,王利民助理館務,蔣復璁負責外文編目、何澄一負責中文編目。

1923年11月4日,北京松坡圖書館正式成立,梁啓超寫了篇《松坡圖書館記》。北京松坡圖書館終於建成,令梁啓超頗為高興,在開館後的轉天給長女梁思順所寫之信中,談到了自己當時的心情:

昨日松坡圖書館成立(館在北海快雪堂,地方好極了。你還不知道呢,我每來複四日住清華三日住城裏,入城即住館中),熱鬧了一天。今天我一個人獨住在館裏,天陰雨,我讀了一天的書,晚間獨酌醉了(好孩子別要着急,我並不怎麼醉,酒亦不是常常多吃的),書也不讀了。

1925年5月28日,梁啓超擬定圖書館簡章及第二館閲覽規則,同時呈文內務部和教育部“呈請鑑核備案”。文中稱:“現在北海公園第一館書目亦已編輯就緒,擬於十月一日開館,供眾閲覽,所有松坡圖書館十三年報告及第一館閲覽規則理合各檢一份,呈請鑑核備案。”

由此可見,北海快雪堂成為了松坡圖書館的第一分館,西單石虎衚衕七號成為第二分館。第一分館藏古籍,第二分館收藏外國圖書。

為籌款售賣石虎衚衕分館

那時的梁啓超工作繁忙,無法將主要精力用在松坡圖書館的建設上,故具體館務主要是由幾位幹事負責,其中就有蹇季常及他的侄子蹇先艾。清朝末期,蹇季常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攻讀法學,在日期間與梁啓超交往密切。蹇季常回國後,參加了梁啓超領導的進步黨,有一度可謂是梁啓超的左膀右臂,當時梁所謀劃的很多行動都由蹇來做決斷,時人有“梁謀蹇斷”的説法。故梁啓超在北京建起松坡圖書館後,聘蹇氏叔侄在此任職,而梁啓超去世後,蹇季常感覺知交零落,整天以酒澆愁,最終於1930年仰藥自盡。

1919年,13歲的蹇先艾由父親送往北京求學,1925年考取北京大學法學院,後來到松坡圖書館做編輯主任達六年之久。直到1937年日寇佔領北京,他才返回家鄉貴州。後來蹇先艾寫過一篇名為《憶松坡圖書館》的文章,他在此文中説:“梁先生當時僅僅負了一個館長的名義,實際上館務完全由叔父主持。第二館設在北海公園內,專藏中文書籍。梁先生去世以後,便取消了館長這個名稱,由幹事會負責來處理一切館務,叔父當選為常務幹事。叔父一死,便由丁文江先生繼任。”

蹇先艾説他在松坡圖書館是做編纂,可見當時松坡圖書館辦有刊物。

圖書館是建起來了,但日常費用需要自己解決,蹇先艾説他當年的工作十分清閒:“這個圖書館,因為坐落在公園裏面,進門要買門票,所以讀者便很寥落。”松坡圖書館還採取了收閲覽券的辦法來補貼經費,比如臨時閲覽券為每張銅錢兩枚,半年票每張售銀六角,全年票每張售銀一元等。同時他們出版了蔡鍔手輯的《曾胡治兵語錄》,梁啓超還親自輯錄了《松坡軍中遺墨》。

但這些仍不能補足辦公經費之缺,為此梁啓超在民國十四年四月寫了《松坡圖書館勸捐啓》來募捐費用,該啓談到了蔡鍔當年是為人格而戰,以此講明創建松坡圖書館的緣由,同時希望大家捐款出力,以便讓圖書館長期辦下去。

然而,當時募捐到的款項並不多。為了補貼館裏的日常開支,梁啓超開始公開賣字。即使如此,館費仍然不足,蹇季常勸梁啓超不要給館裏再增加其他的事務。梁啓超去世後,松坡圖書館不再設館長,而由蹇季常以常務幹事身份主持館務。蹇季常自盡後,由丁文江繼任。想來那時的經費更為困難,於是丁文江想出了其他辦法。

蹇先艾在《憶松坡圖書館》一文中寫道:“丁先生是個實事求是的學者,為了節省經費起見,便把第一館的地址出售給蒙藏學校,全部合併到第二館北海快雪堂去。把房價拿來做增加的基金和購書費。他的理由是這個圖書館的性質是紀念的,藏書不多,很難與國立北平圖書館之類爭勝,倒不如完全設在一個名勝地方去供大眾的瞻仰,一方面藉此還可以補充一些圖書。”

對於售賣後的石虎衚衕分館的情況,楊進銓在《蒙藏學校石虎衚衕校址及其歷史沿革考辨》一文中稱:“1931年3月24日,蒙藏學校與松坡圖書館正式立契,以現洋9000元買下這個宅院,擴充校舍。為了擴大操場,將中間的院牆拆除。”

北平解放後,1949年春,由時任常務幹事的葉景莘把該館情況向當局彙報,經當時的高等教育委員會批准,松坡圖書館併入北平圖書館。至此,該館前後存在了27年,為此,華北人民政府於1949年9月15日給該館頒發了獎狀。

供圖/韋力

版權聲明:本文源自 網絡, 於,由 楠木軒 整理發佈,共 6011 字。

轉載請註明: 江山留勝蹟 我輩復登臨 - 楠木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