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在印度語裏叫禪那,在漢語叫靜慮。“靜慮”的靜就是冷靜下來的意思,就像水一樣不動,波浪不起,這是靜的境界,也就是止;“慮”是什麼呢?正確的觀察,正確的思維,叫做“慮”,這就是觀。靜中觀察就是靜慮,又叫止觀,這是禪的意思。靜心思慮,“外離相為禪,內不亂即定。”這是廣義的禪定。説到禪,人們馬上會聯想到至大的覺悟,心性的圓滿,本心的澄明,永恆的超越,精神的故鄉,妙有的境界,以及種種生命的本源。四禪八定是禪定的基礎,是色界四禪和無色界四定的合稱,即初禪、二禪、三禪、四禪、空無邊處定、識無邊處定、無所有處定、非想非非想處定。
禪修者持戒甚嚴,內心如蓮花與日月,超然平淡,無分別心、取捨心、愛憎心、得失心,擁有一顆平常心,人生如行雲流水,恬淡安靜,迴歸本真。然而,深悉禪宗的色空概念的高僧大德們,卻給我們留下了語言綺麗的禪詩,內中有深深的禪意。
第一首,法演禪師所作。高僧法演是北宋中後期臨濟宗——楊歧禪派的著名禪師,門下人材眾多,極一時之盛。他有一首詩,綺麗香豔,卻使弟子克勤得到開悟。
一段風光畫不成,洞房深處惱予情。
頻呼小玉元無事,只要檀郎認得聲。
詩中把歷代的諸佛祖師比作這位用心良苦的新娘子,而眾生就是那位感覺遲鈍的檀郎。祖師們的語錄公案、諸佛的教示言説,就是那頻呼小玉的弦外之聲。
第二首,是由宋徽宗賜名“圓悟”的克勤禪師所作。克勤禪師是兩宋之間的禪門領袖,臨濟宗的高僧,弘法之時,棒喝交馳,機鋒電閃,聲震天下禪林。佛果克勤與佛鑑慧懃、佛眼清遠等三人,並稱當世“三佛”,他們都是法演禪師的弟子。克勤禪師開悟時,寫詩一首:
金鴨香爐錦繡帷,笙歌叢裏醉扶歸。
少年一段風流事,只許佳人獨自知。
詩意謂悟道如熱戀中的情事,只能自證自知,旁人是無法知道箇中況味的。悟境言語道斷,不立文字,好比少年的風流韻事,如人飲水,只許自知。
第三首,由中仁禪師所作。高僧中仁禪師性情比較灑脱自由,常以閨閣中事,以逗學人之機。我們可以通過讀以下這首詩,體悟其中禪意:
二八佳人刺繡遲,紫荊花下囀黃鸝。
可憐無限傷春意,盡在停針不語時。
中仁禪師在詩中以佳人比喻禪修者本心自足,以傷春比喻對本心的追求。以停針不語,比喻對禪悟之心的體證,超出一切人為的機關、超出語言的內證狀態。中仁禪師還有一段香豔的上堂法語:“九十春光已過半,養花天氣正融和。海棠枝上鶯聲好,道與時流見得麼?然雖如是,且透聲透色一句作麼生道?金勒馬嘶芳草地,玉樓人醉杏花天。”內中意味深長,他開示的意思是,修行最關鍵的就是要能夠透聲透色,不為聲色所迷。避開聲色,潛入山林,作為修行的一個階段,固然不可缺少,但是,最終還是要回到聲色中來淬火,以顯示其金剛之性。於此極盡歡樂之地,能否透得過?若透不過,説一千道一萬,也只是沒有悟空的知見。
第四首,是著名的“浪子和尚”惠洪禪師所作。惠洪禪師是第一個系統提出“文字禪”的僧人,身為和尚,時作綺語,內含禪機。王安石三女兒王倩讀到惠洪的詩,脱口稱之為“浪子和尚”,讓惠洪禪師得到如此“美譽”的就是下面這首詩:
上元獨宿寒巖寺,卧看青燈映薄紗。
夜久雪猿啼嶽頂,夢迴清月上梅花。
十分春瘦緣何事,一掬歸心未到家。
卻憶少年行樂處,軟紅香霧噴東華。
詩意表達了禪師在猿猴啼叫、月映梅枝,如夢如幻之時,輾轉反側,形容枯瘦,得不到本真、得不到印證徹悟的痛苦。以及此時的驀然領悟:原來尋無可尋、神秘莫測的佛性真諦,並不在深山老林,也不在古剎老寺,而就在我們身邊,就如在昔日年少年時京城的燈紅酒綠、軟語香霧裏,只是我們有眼無珠、熟視無睹罷了。
第五首,由道潛禪師所作。道潛禪師自幼出家,北宋著名的詩僧,與蘇軾、秦觀諸人交好,蘇軾稱讚他“詩句清絕,可與林逋相上下,而通了道義,見之令人蕭然”。作為高僧大德的道潛禪師,禪詩中詞句綺麗,禪意明朗,他寫道:
寄語巫山窈窕娘,好將魂夢惱襄王。
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風上下狂。
這首詩的寫作背景與蘇軾有關,道潛是位高僧大德,是戒色的,蘇軾故意讓一個歌妓去向道潛討詩,道潛這樣寫,無疑意在告訴那位歌妓,她找錯了對象。意思是,我清靜寂定的心境已經像沾泥的柳絮一般,空色一如,不再隨着春風上上下下地飄飛狂舞了。
第六首,這一首大奇大俗的打油詩,是明朝志明和尚所做。志明和尚寫詩歷來平白曉暢,直抒胸臆,沒有假惺惺的道學味。他在南京牛首山時,寫過的四十首打油詩,彙總成《牛山四十屁》,其中一首為:
春叫貓兒貓叫春,聽它越叫越精神。
老僧亦有貓兒意,不敢人前叫一聲。
貓叫春是自然天性,人和貓一樣同屬生靈,那怕高僧大德都有難以禁戒的自然本性,不是説身為僧人就沒有這些自然本性了,就該身如槁木,心如死灰了。 “不敢人前叫一聲”,是説這老和尚的覺醒,覺醒中深悉禪宗的色空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