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裏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爺們未成婚之前,房裏先放兩個丫環侍候着。
賈寶玉是眾星捧月般的人物,他房裏自然也少不了有這樣的丫環,襲人和晴雯都是賈母派來的,意圖比較明顯;除此之外,麝月和碧痕也有想當寶玉房裏人的嫌疑。當然除此之外,林黛玉身邊的丫環紫鵑,薛寶釵身邊的丫環鶯兒,都有可能陪着主子嫁給寶玉當通房大丫頭。所以寶玉是一塊唐僧肉,丫環們都想吃上一口,實現鯉魚躍龍門,翻個身把奴才的身份給解脱了。
自古以來近水樓台先得月,在眾多的丫環中襲人是最有利的。《紅樓夢》第六回,賈寶玉白天在秦可卿的牀上夢遊太虛幻境,與天上的兼美有了雲雨情之後,被襲人發現了秘密。晚上回家趁人不備,襲人追問事情的來龍去脈,寶玉據實相告後,襲人伏身而笑,寶玉強與她偷試一番,自此兩人關係開始與眾不同。
襲人和寶玉偷試期間,無人撞見,但並不等於無人知道。
《紅樓夢》第三十一回,晴雯因不小心將扇子跌落在地,寶玉大加斥責,襲人出來替兩人和解時,自稱和寶玉是“我們”,這個字眼把晴雯惹急了,開口大罵:
“我倒不知道你們是誰,別教我替你們害臊了!便是你們鬼鬼祟祟乾的那事兒,也瞞不過我去,那裏就稱起‘我們’來了。明公正道,連個姑娘還沒掙上去呢,也不過和我似的,那裏就稱上‘我們’了!”
寶玉氣急之後,一面説要趕晴雯出去,一面揚言要高看襲人,急得襲人只好下跪求情,難堪之際,林黛玉出面,晴雯藉機離開,林黛玉拍着襲人的肩膀説:“好嫂子,你告訴我。必定是你兩個拌了嘴了。告訴妹妹,替你們和勸和勸。”
襲人説林黛玉混説時,黛玉笑道:“你説你是丫頭,我只拿你當嫂子待。”
林黛玉稱襲人“好嫂子”,雖然是玩笑話,但更是一種警醒。
襲人是什麼身份,一個丫環而已,她就算和寶玉有了雲雨情,寶玉私下裏答應過娶她過門,她也就是一個姨娘或是通房大丫頭的身份。林黛玉斷然不能稱她為“嫂子”。在賈府裏,只有王熙鳳才能當得起林黛玉這樣稱呼。所以林黛玉之所以這樣稱呼,一是表明自己知道襲人和寶玉偷試之事,二是藉機警告襲人隔牆有耳,以後再也不能偷試了。
襲人對自己的處境十分清楚,對林黛玉的稱呼也盡知其意,只能婉轉地解釋説:“林姑娘,你不知道我的心事,除非一口氣不來死了倒也罷了。”
對於襲人和寶玉偷試之事,林黛玉都能知道,自然也瞞不過薛寶釵。
對於這種事,薛寶釵是什麼的態度呢?
表面上看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事不關已高高掛起。但事實上,此時賈府上下盡知金玉良緣之事,襲人也知她一門心思想嫁給寶玉,偷試過後襲人就成了寶玉的房裏人,將來是有可能與自己生活一輩子,在這種情況下,她怎麼能不表態呢?
《紅樓夢》第三十四回,賈寶玉因為蔣玉菡之事,被賈政痛打一頓,打完之後抬回屋裏,襲人剛剛將她的血衣脱下,薛寶釵就託着一丸藥前來好言安慰,問起為何被打時,襲人暗説是薛蟠,寶玉替薛蟠辯解,被寶釵識破,説出這樣一番話來:
“你們也不必怨這個,怨那個……襲姑娘從小兒只見寶兄弟這麼樣細心的人,你何嘗見過天不怕地不怕、心裏有什麼口裏就説什麼的人。”
薛寶釵稱襲人是“姑娘”。
“姑娘”一詞當然不是指“黃花大姑娘”。在賈府裏,姑娘除了是小姐們的尊稱外,還有一個特殊含義——小妾。平兒是賈璉的通房大丫頭,大家都尊稱她是“平姑娘”,晴雯諷刺過襲人時,也説過“連個姑娘還沒掙上去呢,也不過和我們一樣”。
所以薛寶釵這個稱呼,既是表面上對襲人的一種尊稱,也是對她身份的一種認可,是真正意義上的一語雙關。
襲人對此自然心裏樂開了花,所以雖然意識到自己説話造次,有些羞愧,但是薛寶釵卻不僅不放在心上,還稱她是“襲姑娘”,這讓她心裏樂開了花,所以薛寶釵要走,她趕着送出院外,並替寶玉做主,向寶釵許諾寶玉病好之後親自上門去謝。回屋之後,心內還着實感激寶釵。
面對自己的偷試之舉,林黛玉稱她是“好嫂子”,薛寶釵稱她是“襲姑娘”。一個是不認可的稱呼,一個是認可的稱呼;一個讓她心裏有些慌,一個讓她心生偷着樂。兩相對比,林黛玉的情商確實比不上薛寶釵,襲人也自然而然的不喜歡林黛玉而佩服薛寶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