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全民漲姿勢:崔健最新訪談 文藝喪失了批判功能就等於賣淫 2015.6.25日

由 合永順 發佈於 休閒

  導讀:直到今天,他仍舊用他那些憤怒的、抒情的、平和的音樂震撼着人們的心靈,反叛的內心並不會隨着年齡的增長而遞減。一起來看看崔健最新的訪談。

  搖滾樂應該是獨立於主旋律和主流之外的聲音,一個搖滾音樂家是反叛的。別覺得今天買了房買了車、天是藍的,就覺得我們跟全世界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了。你跟社會高層是不是有同等的權利?這才能證明是不是平等。所以咱們都共同生活在一個開口的階段,還沒有進入開放時代。一個公民,看到社會不良現象要指出來,這樣搞文藝的人才稱得上是搞文藝的。文藝喪失了批判的功能你就是搞娛樂的,給人樂一下,人家付你錢而已。

  崔健容易被人想象成具有詩人、哲學家、思想者氣質的音樂人。這個角色,更多是由樂評人、文人以及媒體賦予的。他自己並不否認。

  從1986年工體的那一場演唱會到現在,崔健依然在唱,無論是在主旋律的舞台,還是在容納百人的小場子,甚至是香港的飯館。

  崔健似乎一直是一個鬥士。他認為自己沒有變成熟。始終保持着冷靜的思考和灼灼的言辭。他樂於思考音樂和文化的弊端,往往直言不諱,咄咄逼人。對記者他有些苦口婆心:我希望你能明白我説些什麼。

  還有人説,崔健太嚴肅,沒有幽默感。在這個娛樂至死的年代,大家都更願意和和氣氣做人,但崔健還是一個憤怒的、天真的崔健。

  “你都沒牙了你叫什麼搖滾樂?”

  記者:你如何看待音樂這個行業,以及自己作為音樂家的角色?

  崔健:很多人認為,音樂這是個娛樂行業,音樂家是娛樂性的。他們把文藝和娛樂混淆一起了。搖滾樂應該是獨立於主旋律和主流之外的聲音,一個搖滾音樂家是反叛的。

  我身上體現的東西比較複雜,有嚴肅的、娛樂的,也有反叛的,還有人説,它是墮落的、放縱的、自由的,還有人説它是頹廢的。我覺得搖滾樂因為被稱為頹廢才自由。你們滿嘴唱的那種陽春白雪的東西才是真正的頹廢,你們不唱實話,成天騙人,虛情假意,你們能做的無非是義演捐資的時候多捐點錢,甚至你們有的談論愛心、捐錢的時候都不是真的,都是商業炒作。

  我們有很強的娛樂功能,這種娛樂帶來的享受,比那種出賣自己的靈魂來做音樂的人得到的享受要高很多。曾經有記者問我什麼時候退休啊之類,他們會認為做音樂是一種犧牲,到一定時候就累了,退役了,實際上音樂的娛樂,並非一種付出,而是獲取,是在玩,放鬆地玩,真的是玩的話,不會想到退役——他玩得很高興嘛。

  記者:現在的搖滾樂還有批判精神嗎?

  崔健:我講一個故事。一個導演看上一個農民,就因為他有兩個大門牙,很特別,讓他3天以後去報到。去了以後發現牙沒了。那人説,導演,我覺得我挺帥的,唯一的缺陷就是這兩顆門牙。導演説,我就要你這倆牙,要不你跟別人不就一樣了嗎?沒有門牙,沒有個性的搖滾樂還叫搖滾樂嗎?

  當時搖滾樂的出現是新的審美觀的出現,是新觀念的確立,比如説黑豹,唐朝,魔巖三傑,他們的出現,本身就帶着一種批判精神,對過去的一種否定。現在不是否定了,甚至可以説是順從了。十幾年過去了,中國搖滾樂一直停留在一個階段,太緩慢了!就像一個老人挪一步要挪半天一樣,新陳代謝太差了。

  我認為這裏真正的問題是,沒有人敢像何勇一樣寫《垃圾場》了。以後的人還用英文寫,外國人都聽不懂,更別説中國人了。你真正該做的是批判!你都沒牙了叫什麼搖滾樂?你都成貓了還叫什麼老虎啊?真正的個性不是在商業上的體現,而是在於你的批判精神。而這樣批判的權利,正在逐步被削弱。

  搖滾樂實際上就是個性膨脹。我們保護和宣揚的就是個性,不追求苟同。人們都一樣的時候,肯定有矛盾——布什和拉登就有矛盾,因為他們是一樣的——都想控制世界。兩個人都有個性,在一起互相愛,在一起很和平,這才是我們所追求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我現在觀察到,那些總顯得跟別人一樣的人,其實他們心裏最不一樣。這些人心裏對朋友友善的程度特別低,在生活當中給予朋友的東西特別少,全是裝腔作勢的那種作秀,這些人沒什麼道德體系,他們沒有任何其他地方去釋放他們的善意。


  記者:從事音樂這麼多年來,你覺得自己的性格有什麼變化?

  崔健:做音樂本身就是發現自己,挑戰自己——永遠在發現,對新的事物發生新的反應,永遠這樣。我不願意重複自己。

  音樂是要感動人的,要是不能先感動自己,感動別人太難了。而感動自己的過程,又比感動1萬個人的過程難多了。每次創作的時候,當時一剎那都覺得很感動,沒問題,但這真的只是千里之行走的第一步,要真正地製作、完成,變成一個拿得出去的產品,後面還有1000步要走。

  記者:但是似乎現在的很多音樂產品都是一個半成品?

  崔健:在亞洲或者是華語地區的文藝界沒有人要推翻自己,所有人都把半成品拿出來賣了,説白了,實際上中國整個的工業都是在做加工,你真正想擁有版權的工業,中國沒有。可能像衞星上天這些還行,但真正的產業實際上都是靠加工。這個經濟發展是加工出來的,不是創造出來的。

  過去毛澤東批判儒家文化,現在是一個儒商和儒教文化復興時期,大家會認為儒家文化帶來的和諧,能給自己生活一種保障,但是這個東西我覺得應該小心,甚至應該清醒點了。

  港台那些殖民化的音樂,缺乏真正反叛的文化精神,全都在複製,全都是拿出半成品去當成品去賣,靠着強勢的宣傳和營銷,把他們的價值觀賣出去。現在我們大陸都在受這種價值觀的嚴重的衝擊。現在到處後殖民,到處假唱,假掌聲,有人管這事嗎?你們年輕人有人提出來,有人反對了嗎?

  記者:現在唱片工業整體不景氣,對你有影響嗎?

  崔健:現在誰指望唱片公司啊?所有唱片公司都改做經紀人了,他們主要的收入不是唱片,而是活動,唱片就是打名氣了。外行人進來,內行人全失業了。全世界的音樂行業都沒有人去保護,真正做音樂的人都沒有機會,個別的人有機會,但是他必須服從外行人的管理——這是我們共同面對同樣的現狀。

  現在也有版權的保護,比如説手機下載,直接讓音樂家受益,但它光考慮的是,怎麼樣才能更逗一些,品質是不是更低一些……這變成了另外一種對嚴肅音樂家的侵犯。

  中國音樂家的前景,就像香港音樂的現在。黃家駒早就説過,香港沒有音樂界,只有影視界。所有人就是做星,然後潛規則出現,你跟我上牀我就讓你上鏡,出來的全是軟件歌手。現在科學技術發展到這一步,怎麼樣去包裝一個人,利用軟件修補,就可以讓一個不會唱歌的人變成會唱歌的——這個我太清楚了。

  記者:國內有很多音樂節,你會不會因此對現場音樂的前景有一個比較樂觀的看法?

  崔健:那這都是被動的開放,商業的開放,旅遊業的開放帶來的開放。十個有九個可能都是這樣的,真正為音樂的音樂節可能只有迷笛音樂節和摩登音樂節,其他都是旅遊項目。

  現在搖滾樂還沒有進入開放的時代呢!能夠上台表演就是開放了?不是的。一場演出掙個啤酒錢能説搖滾樂開放了嗎?

  你在北京這樣一個龐大的城市裏,只能在兩三個酒吧裏臨時演出,還不能全國各地巡迴演出,不能一年上100場演出,沒有固定的聽眾羣體去買你們的產品,你就不要説你開放了;我平時自己買票請朋友去人家都不去,沒這個產業呢!真正的搖滾樂要變成一個產業,首先要做的就是保護批判者的權利。你的權利還沒有受到保護呢,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你的選舉權還沒有受到保護呢,你就不要説進入了一個開放的時代。我們的文化是被動開放的。別覺得今天買了房買了車、天是藍的,就覺得我們跟全世界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了。你跟社會高層是不是有同等的權利?這才能證明是不是平等。所以咱們都共同生活在一個開口的階段,還沒有進入開放時代。

  記者:你覺得國內搖滾樂的發展趨勢怎麼樣?

  崔健:別一上來就説搖滾樂怎麼樣,這純粹是給搖滾樂穿各種各樣它不該穿的鞋。靈魂不需要穿鞋,穿鞋幹嘛啊?光着腳挺好的。誰也不要給搖滾樂蓋棺定論。特別是現在中國這幫人,包括所謂樂評人,旁門左道,讓他們真正地去關注自己的生命去吧——我都不明白搖滾樂到底是什麼。先別管中國搖滾樂怎樣發展,你先想想文化產業怎麼開放,真正用心創作的藝術家怎麼受到保護……這就好了,不光搖滾樂,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音樂毒死靈魂有人起訴嗎?”


  記者:現在年輕的一代開始聽搖滾樂時,他們更可能先去聽國外的,或者國內跟自己年齡差不多的樂隊的,他們對你的認識,往往是一個符號性的認識。

  崔健:這是肯定的。年輕一代不聽我的是應該的,我們當時也是這麼出來的。我們希望年輕人有個性。

  年輕人和老一代有不同的價值選擇。年輕人可能是世界公民,希望獲取世界的所有東西,但是,要是你脱離了自己的文化環境,你的價值也就沒有了。

  《一無所有》之所以在當時有個性,因為它是本土化的。我們願意保住這些本土化的東西,並非想獲得更多的名譽,因為我們發現,最後我們能夠做的,只是寫自己的故事,和這個社會、這個時代有關的故事。但,誰也不能代表這個時代。

  現在老有人説80年代?這是炒作出來的。80年代是什麼東西?我説80年代就是一種白日的夢。如果到現在都沒有堅持下來的價值觀,那就沒什麼可光宗耀祖的。

  這種年代的區分,這樣的劃分確實又無聊又矯情。我們都是改革開放的受益者,實際上也是不良環境的受害者。

  為什麼我們要區別於80年代出生的人?就因為我們經歷了文化大革命嗎?有人説,你們那時就文革了,我們直接進入了改革開放了……認為經濟的變化才能真正影響人的思想的變化。每當談論到這些問題的時候,我都覺得説不上什麼話。其實無論是60年代生人還是80年代生人,我們共同面對的是共同的文化體制,這個體制決定你什麼能夠公開,什麼不能公開。所有東西都是圍繞經濟而變化,所有變化都是被動的變化。我們的後代在被奶製品毒害着,被行業的潛規則毒害着,不少官員拿人民的生活當兒戲。奶品毒死孩子有人起訴——但音樂毒死靈魂有人起訴嗎?

  記者:你提出來“真唱運動”,至今有什麼樣的收穫和成果?

  崔健:最主要的成果是,我發現了我們生活環境的惡劣性。人們已經太長時間不聽真的東西,覺得真的東西變成一種邪惡了。我們面對的是同樣的病態,我們都已經病入膏肓了,還不知道自己已經生病了。有那麼多東西值得批判,早就應該有人站起來,為什麼等毒死人了才站起來?非要人進醫院了才站起來?我前兩天聽説演藝圈的一件事,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個演員親自跟人談判,説你讓我演戲吧,我就跟你睡覺,已經連經紀人説話的那種含蓄都不要了;還有人送自己女兒跟導演睡覺。都成了這麼一幫人了,靈魂都跑哪去了?淺薄的東西是不會死人,但它是非常壞的,它殺死一代人的靈魂,但是有人站出來嗎?

  你不要以為老人提出這樣的問題是為了他們自己,什麼老了沒人理你了,你着急了,你要弄點事,這才是狗眼看人低呢!一個公民,看到社會不良現象要指出來,這樣搞文藝的人才稱得上是搞文藝的。文藝喪失了批判的功能你就是搞娛樂的,你跟小姐沒什麼區別,給人樂一下,人家付你錢而已。